第8章
這人明明生了副芝蘭玉樹的俊美模樣,可周身散著的氣場,怎麼這般強勢迫人?
慕淮的雙目生得精致深邃。
略狹長、瞧著涼薄且疏冷。
原是很好看的一雙眼,因著微微上揚的眼尾,讓他年歲尚輕便給人以威嚴壓迫之感。
隱隱有帝王之相。
隻可惜,慕淮卻雙腿有疾。
容晞想到這處,有些惋惜,不自覺地看了慕淮一眼。
慕淮見容晞看他,便冷著眉目,衝著菜食微揚了下颌,示意她繼續吃。
容晞已經覺得飽極,用食的速度明顯慢了許多。
她已經預見了自己的悲慘下場,估計明日這雍熙宮的太監宮女們就會傳——
說這暴戾的四皇子又弄死了個宮女,那宮女被橫著身子抬出了衢雲宮。
怎麼死的?
撐死的。
好在順福及時趕到,解了容晞的燃煤之急。
順福連連規勸慕淮道:“殿下,容姑娘身子的虧空非一日之功便能補回來,姑娘家的食量都小,沒有這麼個吃法。”
慕淮忖了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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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是要刻意難為容晞,隻是不爽她將他賜的菜分給太監,待沉默半晌後終於放了容晞一馬。
順福見容晞的神色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又對她道:“殿下賜姑娘這麼多菜,是惦念姑娘的身子,想讓姑娘的身子趕快恢復。”
容晞衝慕淮頷首福身,回道:“奴婢多謝殿下賜菜。”
慕淮聽她用那嬌軟的嗓音道謝,卻微嗤了一聲,手已經扶在了輪椅的木制手推圈處。
離室前,容晞看著慕淮的背影,聽他故意冷著聲音又命:“趕緊把病養好,到時別連給我磨墨的力氣都沒有。”
順福聽後,對容晞無奈地笑了笑。
兩人彼此心明,慕淮的話語從不饒人,是個一貫毒的。
順福為容晞帶來了紅棗姜絲水,說讓她每日都喝些,調理調理身子,年紀輕輕的別落下毛病。
容晞謝過順福後,覺得心中暖暖的。
順福在這衢雲宮就如她的長輩似的,幸得他的照拂教引,她在新的環境才能適應的這麼快。
******
次日辰時。
雍熙宮秋雨不絕,那沁著寒意的雨落了一夜。
這日天際的雲翳格外濃重,讓人倍感壓抑。
容晞總有種不詳的預感,昨夜沒太睡實。
隔著稜格影木窗,她隱隱聽見外面有小太監的哭聲。
容晞心中微慌,忙出了居室詢問情況,便瞧見幾個大力太監進了順福的屋子。
再出來時,他們將順福抬了出來。
容晞呼吸一滯,隨即一股難以言狀的悲痛便蔓上了心頭。
順福死了。
容晞本以為他的身體會養好,還會再活個幾年,可他倏然離世,她一時難以接受。
慕淮被侍衛從順福的屋裡推了出來,他唇瓣泛白,臉色是一如既往的陰沉,讓人辨別不出任何情緒。
他依舊挺著脊背,面上絲毫不露悲慟之色。
可容晞瞧著慕淮,卻覺此時此刻,他既落寞、又孤獨。
因著過幾日便是皇上慕楨的壽辰,所以宮裡死了個老太監自是不能驚動太多人。
容晞拖著未好全的身子,同慕淮和大力太監抄宮裡的僻路,將順福的屍身送至了雍熙禁城後身的拱辰門。
拱辰門旁種著數棵參天的古柏,其上枝葉疏橫。
盛夏的深綠漸褪,已變黃變淡。
禁城圍牆處的重檐角樓依舊巍峨,其上駐守的禁城衛兵正瞭望著遠方。
慕淮不發一言地看著順福的棺木被抬出了拱辰門,他也是大病初愈,氣色不佳。
秋日的天愈發陰冷,慕淮也沒有多添件衣物。
容晞知道,她隻是個地位極低的宮女,還輪不到她來同情慕淮。
可他越是這般不露任何情緒,她越是起了惻隱之心。
見慕淮的衣擺沾上了枯葉,容晞便跪在被雨水洇湿的青石板地,小心地替他擷下了那枯葉。
容晞的嗓音依舊泛軟,語氣卻頗為鄭重,對慕淮道:“殿下,奴婢日後定會照顧好您,會成為您身側最得力的人……”
“……隻要殿下不嫌棄,奴婢會陪著殿下的。”
慕淮神情莫測,聽到容晞這樣說,便垂目看向了她。
隨即伸出了修長分明的右手,食指微彎,抵在了她的下巴處,讓她仰視著他。
容晞略帶惶意,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慕淮命道:“看著我。”
容晞隻得依言抬首,正對上他那雙深邃的墨眸,心跳得是愈發快。
慕淮的聲音低沉,凝睇著她,又道:“既跟了我這個主子,做了我的奴婢,便要至死相隨。除非哪日我不想要你了,否則你這輩子都別想從我身側離開。若要離開,也會如順福一樣,死著離開這禁城……”
慕淮的言語頓了頓,他觀察了番容晞的神情,又問:“如此,你還要在我身側繼續做宮女嗎?”
第9章 有點可愛
慕淮雖然是在問她,但憑她的身份,還沒那個膽子和資格說不願意。
容晞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她想著,等再過個幾年,慕淮就會被皇上封王加爵,到時便要建府出宮。
也要被聖上指婚、再娶個世家貴女為王妃,這幾年內可能還會納兩個侍妾。
到時慕淮身側有了個賢德溫良的妻子照顧著,再有幾個貌美的佳人服侍著。自古男子難消美人恩,或許慕淮的性情會變得不那般暴戾。
而且雍熙禁城裡最不缺的便是下人,若她到了出宮的歲數,慕淮總會遇到比她更合適的宮女或太監伺候。
她一直掩著容貌,在慕淮眼中,自己隻是個模樣再普通不過的宮女,他還不至於對她念念不忘。
到那時她還可以求求慕淮的王妃,反正有的是機會出宮。
秋風愈發凌寒,容晞把自己未來的路想得明明白白後,便望著慕淮的雙眼,斬釘截鐵地道:“奴婢願意,奴婢願意守在殿下的身側,一直伺候殿下。”
——“好,那日後便繼續跟著我做事。做的好,爺是絕不會虧待你的。”
慕淮語氣淡淡,隨後松開了容晞的下巴。
她膚色凝白若新雪,慕淮使得力氣雖不重,卻仍在她下巴上留了個泛紅的指印。
慕淮不易察覺地捻著拇指和食指,體會著兩指之間屬於少女肌膚的柔膩。
自容晞跟了他後,他心裡也一直覺得疑惑。
容晞除了那張臉,哪處都生得極美。
這造物者也是有趣,讓她哪哪都有美人之態,偏生不給她一張美麗的面孔。
思及此,慕淮淡哂。
宮裡的美人不少,他見也見膩歪了,但眼前的這小宮女,他看著倒蠻順眼的。
甚至覺得,她臉頰上雀然的淡淡小斑,瞧著竟還有點可愛。
******
澹月微溶於檐上積雨,銅壺滴漏之聲迢遞悠遠。
霽華宮正廳內,燻爐正焚著名貴的香料,煙藹嫋嫋。
李貴妃還不到四十歲,因著保養得宜,縱是已經替莊帝生養了兩個皇嗣,那精致的面容瞧著仍像二十幾歲的美婦。
她穿著鮮妍的絳羅大袖翟衣,二博鬢上簪著東珠九翠簪,端坐於正廳的梨木圈椅處。
如此盛裝打扮,自是等著莊帝來此。
李貴妃的眼神不時地望向屋外,一副念君盼君的殷切模樣。
大宮女秋菊為她呈了盞燕窩羹,李貴妃接過後,用鏤雕的銀勺舀了舀瓷盞中甜膩的湯羹。
她小指戴的鑲寶護甲微翹,舉止作態盡顯貴妃的雍容。
李貴妃味同嚼蠟地用了幾口後,神色略有些寂寥地喚秋菊將那燕窩羹撤下,見時辰已經不早,便催促殿外駐守的太監道:“皇上今夜怎麼還沒過來?你,出宮去看看皇上是否出了什麼狀況。”
殿外太監應是後,李貴妃想起慕芊被慕濟打腫的雙手,眉間倏含了些戾色。
便又對秋菊道:“雖說芊兒的手上了藥後有所好轉,可女兒家的肌膚到底是嬌嫩,她現在還不能執筆寫字。許是覺得丟了面子,這幾日啊,怎麼說她都不肯再去翰林院治學。那四皇子真是……對自己的親妹妹下手都這麼毒,一點都不知道憐香惜玉。”
秋菊應承著李貴妃的話,心中卻如明鏡。
這二公主的手傷其實不怎麼礙事,她近日不肯去翰林院,原也是借故偷懶貪睡而已。
片刻後,出去打探的小太監折返而歸。
李貴妃喚他進殿回話,眼神略帶急切,問道:“皇上可是批折子耽誤了時辰,今夜可說好了要來我宮裡的。”
打探的太監抬眼看了下李貴妃的面色,隨即立刻垂首。
李貴妃現下的神色還算平靜,可他回完話後,就不一定了。
可主子問話,他總是要回的,便恭敬道:“皇上……皇上路過了尹賢妃的舊宮…便進了裡面說要住上一夜。正巧小的過去打探,皇上身側伺候的公公便讓小的直接回來告訴娘娘,說他今夜就不過來了……”
話畢,李貴妃倏地便揚了袖子,身側高幾上擺的杯盞都被掃在了地上。
“滾下去!”
太監一早便做好了心理準備,見李貴妃做怒立即便退了下去。
霽華宮的地面鋪著華貴的大紅紋繡絨毯,現下上面是一片狼籍。
秋菊喚宮女來清掃,勸慰李貴妃道:“娘娘息怒,這尹賢妃的祭日快到了,皇上這時惦念她,也如常理……皇上最在意的人還是娘娘。”
李貴妃睨了秋菊一眼,隨即冷哼一聲,又道:“你不用拿話哄我,他最在意的是誰,宮中的老人都再清楚不過了。”
李貴妃從圈椅處起身後,秋菊隨她走出了殿外。
皓月當空,檐角高懸著火紅的八角宮燈。
李貴妃仰首,數著她寢宮重檐上的脊獸,語氣幽幽地對秋菊道:“慕淮那衢雲宮上的庑檐有七個脊獸,比我宮裡的多了兩個,秋菊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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