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顧關山話本就不太多,那段時間話更少了。
誰也看不出她心底的情緒,顧關山也不善於表達自己的苦悶,她表現在外的一向是強大而渾不在意的形象,所以再難受也隻是話少了一些而已。
顧關山其實已經是個很擅長排解自己情緒的人,否則也不會沒病沒痛,沒什麼心理障礙地在那種環境下活到這麼大,甚至長成了個正常人。
可是那些情緒卻和這種關於情愛的‘難受’截然不同,它帶著一股在風雨天裡鑽進骨頭縫的痛楚,掀起這個青澀女孩的每一寸骨頭,將酸楚安置了進去——猶如跗骨之蛆,揮之不去。
顧關山那段時間尤為沉默寡言,連玩笑開得都少。
她也沒有畫畫,隻是灰頭土臉地聽著課,除非必要,絕不多和別人溝通一句——走班時,當著沈澤的面,尤其沉默。
第二周的周五下午,住校生回家。
顧關山值日完畢,窗外天光昏暗,路燈亮起,整個教學樓裡除了還在等她的丁芳芳之外,可能隻剩打球的學生。
深秋的傍晚已經很涼了,無邊樹葉蕭蕭而落,枯黃的葉子堆了一地。
丁芳芳滔滔不絕地說:“我覺得我真的是好人,因為擔心你會不會在路上突然去撞車,居然留在學校等你值日!一等就這麼久……”
顧關山:“……”
“畢竟失戀的人,情緒大多不怎麼穩定。”丁芳芳說:“就讓爸爸用寬闊的懷抱來溫暖你好了!”
顧關山心塞道:“你真的是戲精嗎……一,這不是失戀,這就沒有戀愛過;二,就算是失戀,你也不應該用這倆字反復揭我瘡疤……”
丁芳芳說:“這叫應激療法,你知不知道嘴裡一個瘡,隻有狠狠咬掉上面的白膜才會好!”
顧關山等號眼,心塞道:“你就是歪理邪說一大堆……不過你留下來也剛好,我今天可能要去你家附近一趟。”
丁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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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認真地問道:“……我問你,給男生買生日禮物,買什麼比較好?”
丁芳芳一呆:“啊……?什麼男生啊?”
“——我要去你家附近買生日禮物,你陪我逛一逛。”顧關山想了想,誠實地說:“沈澤要過生日了。”
丁芳芳喜不自勝:“你終於想開了!!”
顧關山柔軟地笑了起來,問:“你想什麼呢,芳芳?”
“這個牛角尖,我大概是鑽不出來了——”顧關山一邊說,一邊在秋風裡裹緊了自己的圍巾:
“——可是,我想給他買點什麼。”
第27章
傍晚天色墨黑,沿海街道路燈昏黃。
顧關山拉著丁芳芳走在路上,冰涼的秋風吹過,路邊的小店亮著星星般的燈。
這是個安靜而又詩意的城市,海岸線上散落著燈火,猶如天上落下來的繁星。
顧關山手被海風吹的冰涼,和丁芳芳挽著手。
丁芳芳在令人尷尬的沉默中拉長了聲音:“你打算給沈澤買些什麼?”
“不過吧顧關山,說真的,你給他買禮物不合適。”丁芳芳說:“你送給他,他會怎麼想?”
顧關山說:“我隻是想給他買點東西,又不一定要告訴他這是我買的。”
丁芳芳挫敗道:“……我可以說是真的不懂你們麻花系少女的心情了,喜歡就在一起啊!整天搞得這麼糾結……”
顧關山沒說話,隻說了句:“——我打算給他買條圍巾,畢竟冬天了。”
丁芳芳:“……”
丁芳芳忍吐槽,忍得十分辛苦……
她們兩人走過一家店時,丁芳芳突然不經意地問:“關山,未來有什麼打算?”
“——我總覺得這個問題你問過一次了。”顧關山笑了笑,在夜風中輕聲說:“我打算偷偷畫畫啊。”
“不是。”丁芳芳揮了揮手道:“我是說以後的打算,想去哪裡上大學,想在哪裡工作。”
顧關山笑了起來:“——當然是離我家越遠越好了。”
“我肯定是要出省的……”顧關山喃喃道:“我一開始想去北京,但現在更想去上海了,那裡自由得多,也包容,有更多的機會……學校的話——其實我以前想上的是清華美院,但是按現在的情況來看,我大概隻能走文化課這一條路了。”
丁芳芳說:“——我真的看不懂你爸媽。”
顧關山悵然道:“不需要看懂他們。”
“顧關山,”丁芳芳若有所思道:“我好像明白你拒絕沈澤的另一個原因了。”
顧關山:“嗯?”
“——他太幼稚了。”丁芳芳說:“顧關山,你是個成熟的人,你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你知道你為了你要的未來該付出什麼,沈澤他卻不知道。”
顧關山也笑了起來,溫和道:“是呀,他和我不是一路人,芳芳。”
顧關山笑起來非常好看,心裡敞亮,像是已經知道了很久:
“我賭五毛錢,沈澤是以後奔著出國這條路去的。”顧關山帶著丁芳芳走進了一家店裡,一邊輕聲說:“他的路非常好走,一條康莊大道。沈澤和我不一樣,所以他有當個混蛋的資本,而我沒有。”
顧關山平靜地敘述道:“所以他可以上課不聽講,可以翹課去打籃球,而我不行。”
“我覺得,就算我們談了戀愛——”顧關山摸著圍巾,理智地說:“——也遲早會分手。”
織物店裡掛著土耳其琉璃燈,絢爛燈罩中光芒璀璨,有種溫暖而絢爛之感。顧關山摸了摸架上的紅圍巾,若有所思地問道:“你說這個會不會有點太娘?”
丁芳芳看了片刻,誠實地說:“高中男生用大紅色容易被嘲笑,好看是挺好看的,但不適合。”
“這個又太成熟了。”顧關山又摸了摸一條深茶色的,說:“——感覺要三十歲往上的男人戴才行。”
丁芳芳點了點頭。
顧關山問:“這個禮物是不是有點曖昧?”
她從店裡挑了一條淺灰的條紋羊毛圍巾。
店員招呼她們:“小姑娘,如果是送男朋友,那挺好的。”
“不是男朋友。”顧關山淺淺笑道:“算是喜歡的男孩子——十七八歲的樣子,這個顏色合適嗎?”
店員笑道:“合適,這個男孩子圍上可帥啦小姑娘!作為禮物又貼心,又有點恰到好處的溫柔,送喜歡的男孩子這東西絕對沒錯!你買我就幫你包上……”
顧關山溫和一笑道:“那就它吧。”
顧關山買東西非常利索,說交錢就交錢,丁芳芳肉痛地看了看她付的錢道:“……你最近是漲了零花錢嗎,這麼舍得?”
顧關山點了點頭,平淡道:“漲了點,大概是我爸媽他們覺得那天晚上太過分了,有點良心發現吧。”
“我最近……”顧關山疲憊地說:“我最近,芳芳,真的是……太累了。”
顧關山一個人抱著買的圍巾下了車。
圍巾被裝在一個簡約大方的禮品盒裡,她抱著那盒子,背著巨大的書包,從公交車上跳了下來。
顧關山家所處的位置近文化街,所謂的文化街——晚上總比白天安靜不少。
此時海風吹拂,天邊一輪月圓,落盡了葉子的爬山虎與月季花枝在風中顫抖。
街頭藝術家在路邊彈著吉他唱民謠,中年男人的聲音沙啞綿長,在北方秋日的海風裡被吹得幾不可聞。
顧關山手指凍得冰涼,她在那條老街前站了片刻,吉他聲似有若無地傳過來,男人的歌聲沙啞得像是船夫號子,卻又有種無可奈何的滄桑的之感。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他們的難處。
夢想和面包不可兼得,這些唱歌的人猶如流浪漢,他們可能回去就要吃一塊錢一包的泡面,去超市和菜場買九點後的蔬菜,而他們面前的帽子裡空無一物,陪伴他們入眠的隻有他們的夢想。
而顧關山站在這裡,不必操心面包和生活,衣食無憂,卻沒有追逐的夢想的能力。
顧關山裹緊外套,把兜裡僅剩的五塊錢放進了唱歌的人的帽子裡。
唱歌的藝術家對她微笑,顧關山也對他柔和地笑了笑。
“喲——”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痞道:“——那個姓顧的,你有沒有覺得你忽略了什麼?”
顧關山微微一呆,回過頭一看——沈澤站在黑暗裡,指間火光明明滅滅,眼睛狠狠地看著她——他身後跟著七八個人,氣勢洶洶。
顧關山說:“……哈?”
“你是不是把我忘了?”沈澤嗤地一聲笑了出來:“——顧關山,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顧關山皺起眉頭,冷冰冰地道:“我沒話和你說。”
沈澤又有些心頭火起。
顧關山抱緊了自己的禮品盒,淡淡道:“沈澤,我們那天晚上就已經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互相尊重一下,不要再糾纏了,好嗎?”
顧關山這個人,冷靜而理智地說話時總有種激怒他人的能力。
沈澤咬牙道:“顧關山——”
“誰他媽——”沈澤將煙頭碾了,兇狠地道:“——糾纏你了?”
顧關山平淡地說:“行吧,不算糾纏。”
顧關山清晰地聽見了曲若吃吃的笑聲,像煽風點火一般。
沈澤打量了顧關山片刻,顧關山消瘦而蒼白,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沈澤,是個什麼都不在意的模樣,站在她面前的無論是沈澤還是周澤,都猶如吹過她身邊的夜風,掉光了花葉的月季花枝一般,沒有任何分別。
——那是沈澤最厭惡的眼神,他的怒火在胸腔翻湧。
顧關山抱著一個不知道是給誰的禮品盒,沈澤見到那個禮品盒的那一瞬間酸的不行,這禮盒是給誰的?——朋友?同學?這種顏色的包裝一看就是給男人的——
——給男人的。
“我和她——”沈澤涼飕飕地對和他同行的人道:“我要和她單獨談談,你們等我。”
沈澤一把抓住顧關山的手腕,把姑娘拖進黑咕隆咚的小巷子。
顧關山拼命掙扎:“你——你瘋了嗎沈澤——”
這個姑娘看似尖銳,卻沒什麼力氣,是個纖細孱弱的模樣,沈澤甚至一隻手就能將她壓制得死死的。而沈澤一想起那小盒子,就得恨不能將顧關山生吞活剝。
小巷子裡漆黑一片,安靜如雞,連歌聲都沒了。
沈澤:“我從不在人前吵,你說吧,你的訴求是什麼。”
顧關山冷笑一聲道:“我沒有訴求,如果你硬要逼我找出來一個的話,是希望你不要糾纏我。我現在就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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