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沈澤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卻突然靠近。他長得硬挺鼻梁高,猶如野性十足的狼。顧關山一愣,還沒來得及後退,沈澤爪子一伸撈走了顧關山臉上的頭發。
那一瞬間猶如慢動作,顧關山能夠清晰地看到沈澤鼻尖的汗水和手指分明的骨節,他們的呼吸那一瞬間都交纏了一下,像是夜裡糾纏的、接吻的風。
沈澤認真地說:“有根頭發,要掉進你眼睛裡去了。”
顧關山:“……”
顧關山面頰發紅,說:“好、好的……”
那場景有點太過曖昧,顧關山幾乎都要控制不住地臉紅了——於是前排的丁芳芳開了口,打破曖昧:
“狗男女。”
顧關山:“……”
夏天總是來得快,去的也快,平均溫度降到20度似乎也就是轉瞬間的事情——秋天真正地來了。
顧關山周五的晚上吃完飯後,一個人坐在湖邊發呆。
夜晚的風冰涼,樹影凌亂,顧關山凍得有些哆嗦——周五的晚自習一向比較松,老師也是要回去抱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因此在這種沒什麼人管的晚自習,男生會出去上網,女生則有些頭對頭看小說玩遊戲的,而顧關山,是出來發呆的那一個。
丁芳芳知道顧關山這樣——她曾經試圖和顧關山一起去,顧關山卻反復地、態度堅決地拒絕了她。
周五了,在顧關山心頭壓了一周的苦悶終於能夠爆發,而顧關山也終於有機會,凍得哆哆嗦嗦地坐在湖邊看看天邊的月亮了。
顧關山小時候就想,沒有人能夠理解這樣的生活。
顧關山活在一個人人羨慕的家庭裡,父母都是高知,生活幹淨,家庭富足,為了顧關山的教育付出一切——幼兒園時顧關山家窮,但她媽媽執意讓顧關山上了雙語幼兒園;小學時送顧關山去學才藝,為了顧關山家裡買了車、買了房;初中時走關系走後門,將顧關山送去了最好的初中。
她自己也明白,把這些付出理解為虛榮和攀比,是對自己的父母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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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付出應該是愛,可那種愛在被顧關山感受到之前,就變成了令人絕望的桎梏。
——你要考上好大學,顧關山的父親說。
——你要有個養家糊口的本領。顧關山的母親說。
孩子不務正業,而這對高知父母就要負起責任來,身體力行地教育走到歧路上的孩子。
家暴就是這樣的東西,它可能發生在每個人的身上,但每個人都羞於啟齒,努力粉飾自己家的和平。
顧關山粉飾不來,卻絕不認輸,她微弱而底氣不足地、卻又不屈不撓地反抗著。
……
顧關山不知坐了多久,腳都麻了。卻突然被使勁拍了一下肩膀——她回頭一看,是沈澤。
沈澤吊兒郎當喊道:“你做什麼呢?”第一節 晚自習剛結束,整個教學樓裡人聲嘈雜,秋日夜晚花落了一地,月季葉在風中顫抖。
顧關山一呆:“啊?啊……?”
那十幾歲的扛把子少年站在顧關山身邊,痞氣道:“我去你們班找你來著,怎麼在這裡吹風?”
“在這兒呆著不冷麼——”沈澤在顧關山身邊坐下,伸手一摸顧關山瘦削的肩膀:“——喲,這麼涼,你是在這兒窩了多久啊顧關山?”
顧關山生澀地說:“吃、吃過飯就在這坐著了……你怎麼找到我的?”
沈澤疑道:“丁芳芳讓我來的……怎麼了?心情不好?”
顧關山扯了扯嘴角,道:“還行吧……”
“就是心情不好。”沈澤打量了顧關山一下,篤定地拋出解決方法:“——我帶你買個好吃的?”
顧關山被這哄小孩般的話逗得笑了出來,柔和地說:“不是,我家裡有點破事而已。”
“嗯……”沈澤說,“那我帶你去買好吃的。”
顧關山哧哧地笑著問:“你要帶我買什麼?”
沈澤:“買你喜歡吃的。”
他太執著了,顧關山隻覺得說不出的溫暖,笑道:“——那我給你買你喜歡吃的,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沈澤:“哦?”
夜風哗地吹過,地上的月季花瓣打著旋兒,課間已過,教學樓恢復沉寂,而沈澤聽見了顧關山的問題:
“這棟房子真美啊。”她說。
那甚至根本不是個問題,沈澤不知道顧關山說的是什麼,意象是什麼,隻知道顧關山眼睛裡像是有著萬千星辰,她的身後有著一千個燦爛的太陽。
他那一瞬間隻覺得嗓子都有些發緊,想都不想地道:“是很美,尤其是在月下的樣子,月季花都開了。”
顧關山笑了起來,對沈澤說:“好,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買,走吧。”
沈澤一愣:“正確答案是什麼?我答對了?”
顧關山心情很好地道:“沒有!”
沈澤啞口無言:“……”
沈澤跟著顧關山往校園超市走,卻突然意識到這句話他讀過。
《小王子》裡說:你如果告訴大人,你見到了一棟漂亮的、紅磚瓦的、窗上長著天竺葵,屋頂上棲息著白鴿的房子,那他們根本想象不出這棟房子的模樣。你必須告訴他們:“我見到了一棟價值十萬法郎的房子。”他們才會驚呼:“這棟房子真美啊!”
——大人們隻會贊嘆十萬法郎的房子,少年人才在意細節。
沈澤思及這點,看著顧關山心情很好的模樣,想著她名字裡的關山月……突然一陣壓抑不住的面紅耳赤。
月下的房子——怎麼才能說出這麼羞恥的話的?
第11章
每個學生一旦開了學,就盼著放假。
上半年還好,假期擠擠挨挨,雖然都短,但從清明到勞動節再到端午,也不算難捱——下半年則像一場噩夢:隻有一個國慶節,外加元旦,連個盼頭都沒有。
元旦這個假期基本可以略過不提,畢竟元旦這個假期是給學生突擊期末考試用的,單論這個國慶:國慶放假前要先上六天的課。
六天的課放到初中大學還覺不出有什麼,放到滿是住校生,還沒有大學的住校條件的高中,就要命了。
好在學校也不傻,知道要是連上六天的課教室裡得一股酸臭味,索性就把秋季運動會放在了補課的周六上,以防正當好年華的住校少年人的腳臭味殺死同班同學。
僥幸生存的高二六班同學,卻並沒有對學校的仁慈感到欣慰。
辦運動會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得寫運動員發言稿,意味著得在烈日下排練方隊。同時意味著還得排練在開幕式上尬演什麼東西。
班會課上,在宣傳委員顧關山第十二次否定了班長“不如我們去租點歌舞服,比如說影樓那些紗啊布啊,就找幾個班裡學舞蹈的女生上去扭一扭”的不著調提議後,班裡陷入了沉默。
班主任常老師道:“嗯——咱們班誰是有才藝的來著?”
所有人齊刷刷望向講臺上據理力爭的顧關山。
常老師:“……顧關山這種不能表演的除外。”
所有人安靜如雞,望著常老師,一個毛遂自薦的都沒有。
常老師:“……”
丁芳芳小聲道:“我們班哪裡有才藝啊……”
六班全班陷入令人尷尬的沉默,似乎想起了去年運動會的丟臉現況。
常老師想了想,凝重道:“有才藝的班級有他們的方隊走法,沒才藝的班級又有他們的方隊走法。比如並沒有什麼才藝的我們班——”
班裡的同學看著常老師。
常老師:“……可以先想想,我們的口號喊什麼?”
班裡的同學:“……”
沒有才藝的班級,連想口號都艱難。
在宣傳委員顧關山、文藝委員徐雨點還有垂死掙扎的班長的努力下,他們先後否決了“高二六班夾心餅幹,前面五班後面七班”的弱智口號和“高二六班,高二六班,高二六班,高二六班”的不走心口號後,總算想出了個稍微像樣點兒的。
而顧關山在聽了操場上傳來的,“高二六班,天下一番,高二六班,非同一般”的口號之後,前所未有地感激起了自己的宣傳委員的職位——不用在外面拋頭露面地丟臉。
文藝委員徐雨點說:“……真的不是我折騰你,顧關山,我們至少需要做兩個很大的東西——水粉你就拿班費報銷,顧關山你得做一個能裝三個人的電視框,外加一個能裝倆人的手機模型,尺寸在2x4米左右……對的!單位是米!我都看好了,校園超市那堆紙箱子就不錯,要裝薯片的那種,那種紙箱子硬,裝飲料的太軟……”
顧關山:“……”
宣傳委員顧關山氣都快氣哭了:“你怎麼不殺了我呢!”
徐雨點威脅般地說:“當然你也可以出去走方隊,喊口號——”
顧關山:“我這就去撿箱子。”
顧關山說幹就幹,她一向不怎麼在意形象,一個人像個民工般扛著五六個紙箱子,在樓下擺起了攤兒。
操場上傳來令人尷尬的方隊口號聲,顧關山送給操場的方向一個憐憫的眼神,然後抄起了自己的美工刀和鉛筆,開始為班級燃燒生命和創造欲。
硬紙板極其難裁,顧關山畫了裁剪的邊緣後,簡直用出了吃奶的力氣用刀劃它,天氣仍然不算涼爽,顧關山一頭的汗水,在陽光裡裁紙板兒。
沈澤不參與一班的方隊,因此他在體育課上打夠了球,T恤上一片汗湿,拿了瓶飲料和謝真一起往回走。
陽光燦爛,樹葉微微泛黃,操場上傳來班級走方隊練口號的聲音。
謝真突然道:“澤哥,我怎麼覺得那人有點兒眼熟呢?”
沈澤往謝真手指頭指的方向一看,發現是個纖細的女學生扛著七八隻破紙箱,吭哧吭哧地往前走。
那女學生皮膚白皙,一頭頭發隨意地扎在腦後,動作粗獷的像個民工,但是卻露出一點削尖的下颌,襯著烏黑的頭發,白得像月光。
謝真眯起近視的眼睛看了看,篤定道:“我最近絕對見過她。”
沈澤將飲料猛地塞進謝真的手裡,說:“——是顧關山。”
沈澤三兩步地走過去,在顧關山肩上一拍,顧關山正低頭找鉛筆,被這麼一拍之後嚇了一大跳。
沈澤:“在做什麼?偷小賣部的紙箱子?”
顧關山吃驚地說:“我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嗎沈澤!”
沈澤笑了起來,伸手在顧關山頭上揉了揉,撩撥般地問:“不是嗎?”
那動作被他做得極為自然,卻又帶著種難言的促狹和曖昧,顧關山那一瞬間有些臉紅——卻又突然模糊而又不甚清晰地意識到,這是套路。
沒有哪個高中少年會這樣對待一個同年級的女孩,顧關山想,除非他充滿了刻意……大概。
可是顧關山終究沒經過事兒,隻能憑著直覺和推測去看待,因此她的這種想法也隻能在腦海中模模糊糊地成型,沈澤一說話,那些推測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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