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見到崔淮是一月之後。
京城下了半月的雨,難得天氣晴好,我帶著阿芙去戲院看皮影戲。
不想回府剛下馬車便見得崔淮站在那裡。
比起先前,他瘦了許多,人也憔悴了幾分。
就連那衣裳,都不似之前的料子好。
我見了,隻露出一抹淡淡的驚訝,而後便錯開眼去。
這一月來,關於他的境況我也從旁人的口中聽來了不少。
雖說我當初並沒有求父皇撤掉崔淮的官職,但這朝堂上的人哪個不是人精,而崔淮這些年借著有皇家做靠,明裡暗裡得罪的人也不少。
是以,自我和他和離後,他的日子可說不上好過。
再加之前幾日我去安陽郡主府赴宴,也聽人說起他和那小妾容溪兒起了爭執,崔淮似乎還動手打她了。
這人還真是善變。
也不知先前做的那深情的樣子是給誰看的,口口聲聲溪兒的,生怕我碰了他的寶貝疙瘩。
不過,都與我無關了。
我闊步向前,經過他時,他伸手攔下我。
我心情好,也懶得和他計較,抬眸道:「崔大人這是有事?」
他悶悶地哼了一聲:「我母親病重,還請公主叫太醫院的人過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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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崔大人也說了,那是你母親,不是本宮的母親。」我面無表情,「再者,太醫院可是給帝王和宮廷中人看病的,便是那王公府第文武大臣都極少享此殊榮。」
「崔大人可要搞清楚了,你不過一個小小的尚書郎中,你母親亦無诰命在身,你們算個什麼東西?怎的病了還想出動太醫院呢?那可不是你崔家的藥房。」
崔淮眉間輕蹙,神色微沉,顯然不悅:「李沅,我們夫妻三年的情分,我母親……我母親平日裡待你也不薄,你何至於此?」
我聽了這話,白眼差點沒翻到天上去。
真是好大的一張臉啊。
這種話都能說出口。
罷了,我不與牲口計較,說得再多,也是平白浪費我的唾沫。
「崔淮,本宮與你們早就一刀兩斷了,你若是還想保住你的官位、你的前途,便莫要再來招惹我了。」我淡淡瞥了他一眼,舉步往前。
見我不為所動,崔淮終於慌了手腳,竟直接跪了下來:「昔日種種,皆是我的錯,還望公主既往不咎,救我母親。」
他這話說得咬牙切齒,不像是求人,反倒像是在逼我。
我頓了頓,語氣輕柔:「可惜了,本宮不喜歡既往不咎,本宮喜歡風水輪流轉。」
我朝府內走去,突然想起那日陳北堯問我。
會不會變成之前那樣。
我不知道。
甚至到現在為止我都想不通,我好好一個天家貴女緣何會在突然之間性情大變。
若是真有那鬼神之說,那我大抵是被奪舍了吧。
那那個奪了我身體的人會不會再回來呢?她又是怎麼離開我這具身體的呢?
所以,我當時沉吟了許久,才朝他莞爾一笑:「若是我又變成了先前那樣,就請你殺了我吧。」
「那不是李沅。」我說得毫不猶豫。
他下意識縮了一下手,顫抖著聲音喚了我一聲,眼眶立馬紅了。
陳北堯什麼都沒有說,亦沒有答應我,轉身走了。
我知道,他又生我的氣了。
畢竟我說的這些沒一句是他愛聽的。
這之後,約莫又過了半月,我剛要進宮給母後問安,阿芙走上前來,低聲道:「公主,崔家那位沒了。」
「若不是公主,她早就死了,偏生得了公主的好還不感恩,倒學著那些惡婆婆的做派來磋磨您。」
她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如今Ťū́₍也算是報應。」
我笑著罵了她兩句,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京城每年要死這麼多人,一個崔母而已,哪裡又值得我費心呢。
隻是想來,崔淮的日子應當不好過吧。
我一開始確實恨他,但是這五年發生的事情我是從旁人口中聽來的,因而也著實比不上自己切身體會來得深刻。
況且,我這些年所受的教導也不會讓我抓著這一件事情耿耿於懷。
我的世界裡又不是隻有崔淮一個人。
時間過得很快。
轉眼,秋去,冬來。
天氣轉涼後,我也不愛出門了。
每日就待在府裡看看話本,繡繡花,再與阿芙闲聊幾句。
偶爾也會進宮看看母後,她倒是歡喜得很。
說我懂事了很多,不似之前那般聽不出好賴話。
我聽了,笑著給她添茶。
她又說:「榮安,你如今既已放下了崔淮,何不看看陳家那小子。」
我心下微顫,好半晌才說:「兒臣暫時沒有成婚的念頭。」
「你小時候可喜歡他了,天天在他身後哥哥哥哥地喊著,你太子哥哥為此不知道來母後這裡告過多少回狀呢。」她輕嘆一聲,「隻是後來……算了,不提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母後也不操這份心了。」
我動了動唇,卻是什麼也沒說。
我怎麼會不喜歡陳北堯呢?
我們倆青梅竹馬一同長大,一起跟著宋將軍練武,一起聽太傅講學,一起出宮遊玩……
我跳舞跳得不好,他就在旁邊陪我一遍一遍地練。
我被太傅罰抄,他就從宮外給我帶小點心哄我高興,而後仿著我的字跡替我抄書。
我質疑自己不夠好時,也是他守在我的身側一遍又一遍地說:「榮安很好,善良勇敢,姿容妍麗,聰慧端莊……」
我前十六年的時光裡,除了父皇母後皇兄,陳北堯就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我也一直以為,我會嫁給他的。
隻是世事無常。
就像這個時候的我也並不知道,崔淮將崔母的死盡數怪在了我身上。
並在不久之後設計綁架了我。
7
臨近年末,京城下了一場大雪。
鵝毛大雪洋洋灑灑下了三日,猶如給大地蓋上了一層層棉被。
雪後初晴,冰雪消融。
我躺在床上睡午覺,這個日子簡直不要太舒心。
吃飽了睡睡飽了吃。
我迷迷糊糊地剛要入睡,阿芙將我從床上撈了起來:「公主,今日除夕夜宴,您可得抓緊點梳妝起身了。」
「阿芙,可是外頭好冷啊。」我拉著她的胳膊,眼睛都睜不開,「好阿芙,你再讓我睡一刻鍾吧。」
「公主,今ŧṻ₆日出太陽了,雪也停了,一點都不冷的。」阿芙動作不減,給我更衣。
於是,我頂著比鬼還重的怨氣進了宮。
夜宴和往年的無甚區別,真是這麼多年了,也沒整出個新花樣來。
我全程都是撐著腦袋看的,就真的挺無聊的。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察覺到有一束目光緊緊盯著我,抬頭看去,卻正好與崔淮的目光對上。
他眸中毫不掩飾的恨意叫我心中一緊。
我坦坦蕩蕩地回瞪過去,他見了,卻又錯開視線看那胡姬跳舞。
看來這人是不能再留在京城了,他日叫父皇想個法子外放好了。
夜宴結束,我拜別父皇母後便與大家一道出宮。
玄武門前,陳北堯站在那裡等我。
說是帶我去逛燈市。
夜未深,長街之上,人聲鼎沸,處處火樹銀花,耀如白日。
真是熱鬧得很。
我們去看了雜耍藝人,去放了花燈,也吃了各色的點心果子。
陳北堯站在華燈之下,好看得不像話。
他說:「公主今日高興嗎?」
我挑了挑眉:「挺高興的。」
「那公主打算何時招我為婿?」他俯下身來,捧著我的臉,蠱惑似的說。
我聞言一震,滿臉錯愕。
「滿京城的人都知我傾心於你,如今怕是別家的小娘子都不願嫁與我了,再加上我這年紀也大了,公主若是不要我,那怕是得孤獨終老了。」
他說得可憐,眸子亮晶晶地看著我。
我默然片刻,沉吟道:「陳北堯,我嫁過人了。」
「我不在乎……」
話音未落,我打斷道:「可是我在乎!」
可是我在乎啊,我喜歡了你那麼久,一朝醒來,卻什麼都沒有了。
現在所有人一提起榮安公主,就會說到崔淮,說到這五年我所做的荒唐事。
我不想你也和我一樣遭受天下人的議論。
隻是這些話,我看著他的臉到底是沒說出口。
我掙脫他的手,轉過身去,剛要邁步,便被他攬入懷中。
「你也說了,那不是李沅。」陳北堯的聲音就在我的耳側。
我和他僵持了很久,最後還是他松開我,輕聲說:「我去給你買盞兔子燈。」
他走後,我呆呆地看著他離開的方向。
大抵是被風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崔淮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他目光陰沉地看向我:「還真是郎情妾意。」
我嘴角半勾,漫不經心地斂眉:「崔大人,少管闲事,命能長些。」
崔淮神色未變,一步一步逼近我。
我眼皮子一跳,隱約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瞬,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張黃符,那符見風便燃。
恍惚間,我的魂魄似乎脫離了我的身體。
我看見崔淮抱住我往下倒的身子,壓低了聲音道:「我的公主馬上就能回來了。」
他這句話說得奇怪,我卻是全都聽懂了。
看來,先前佔了我身體五年的那個人又回來了。
一種難言的悲涼之感自我ẗṻ₂的心中升起,又很快蔓延至周身,原來不管我怎樣防都是無用的。
好在,這一次我的意識尚在。
我一路跟著崔淮往前走。
我倒是要看看這狗男人到底在玩些什麼把戲。
8
一刻鍾後,崔淮將我帶到了一處竹屋。
他整個人神色十分慌張,好似身後有鬼在追他似的。
我想著,低頭看了看自己這副樣子,可不是鬼嗎?也著實是挺嚇人的。
崔淮並沒有點燈,不過今夜月色很好,屋內擺設清晰可見。
我看見他將我放在竹床上,又提了一隻木桶往院子裡跑去。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飄到我的肉體上,想要清醒過來,沒承想這才剛躺下去,崔淮便一桶冷水潑到了我身上。
雖說我並無知覺,但仍舊氣得要死,這麼冷的天他是瘋魔了不成。
再一看,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刀。
我尚未反應過來,又見得他毫不猶豫地劃破我的手腕。
隨後,他又拿出一道血色符紙,覆蓋在我的傷口之上,嘴裡還在神神叨叨念著什麼。
我細細聽了許久都未曾聽清。
隻是這魂魄似乎越發地沉重了起來,叫我有些想睡覺。
很快,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我變成了一個叫夏晴的人,她和我長得一點也不像,行事作風也不像。
倒是很像御史家的那個小姐,柔弱無骨,說起話來細聲細氣的,連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死。
好似不管別人做了什麼事情都能原諒,比起那廟裡的菩薩也是不遑多讓的。
從她的角度來看,我是一本書裡的人物。
用他們的話來說,我是惡毒女配。
而我所在的世界裡,崔淮是男主角,之前那個小妾容溪兒是女主。
他們二人虐戀情深,我壞事做盡。
按照原書的情節,我是十六歲那年在上林苑遇見的崔淮。
和阿芙之前與我講的無甚差別,密林相遇,他救了我一命。
但是,我並沒有對他心生好感,反而懷恨在心。
原因無他,京城流言四起,都說我與他在密林的那一晚孤男寡女沒有把持得住。
因此,在那之後我處處針對崔淮。
先是假借興昌伯夫人之手以通奸的名義害死了他母親,而後又設計汙蔑他科舉作弊斷了他的官途。
崔淮與容溪兒成婚後,更是在一次上香途中找了人想要奸汙她……
如此種種,數不勝數。
然而,崔淮憑借著他所謂的主角光環並沒有被我設計陷害到陷入絕境。
大周容不下他,他便前往大梁,不久,便成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
容溪兒也是如此,她不知從何學了一手妙手回春的醫術,並在之後席卷四國的瘟疫中立下大功,被大梁的皇帝冊封為一品诰命夫人。
他們倆的日子過得水漲船高,我卻日日活在仇恨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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