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澈站在溫父身邊，兩星期前，他拿下城北舊城改造項目一期，風光無限。

如今，他是 S 市炙手可熱的青年才俊。

我穿著並不打眼的禮服，走進會場。

隨意遊蕩在宴會廳。

我找到兒童區。

拿了杯牛奶，吃起糕點水果。

傅明禮看到我，低頭對溫情說了些什麼，朝我走來：

「我曾經以為，和我共度餘生的人，會是你，婉婉。」

傅明禮眺望訂婚宴，似在回望過去，抑或是在感慨人生。

我淺笑，好奇地問：

「你是什麼時候愛上她的？」

傅明禮臉上沒有一點被我質問的不安。

在醫院做出決定時，他就已經對我釋然：

「很早我就察覺到，情情對我的心思。

「不過，喜歡我的人太多，我沒空去一一揭穿再拒絕，很多人會因為我的故意冷漠選擇知難而退。」

這話我倒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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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禮從小到大都是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喜歡他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我愛的是你，婉婉。

「一直以來，我隻把她看成你妹妹。

「那時你總不開心，情情跟我坦白，說都是因為她，你不喜歡她這個領養的妹妹，你因此和家人關系鬧得很僵。

「可我隻想要你開心，我想，如果我能幫你緩和家人關系，你一定可以重新開心起來。

「於是那段時間，我總是叫上情情，希望你可以看到，情情確實是個好女孩。

「可你卻越來越難相處，婉婉，你動不動就發脾氣，我有時，真的快要放棄了。」

年少高傲的傅明禮。

能低頭跟我道歉幾次？

「情情不一樣，她溫柔善良，脆弱又堅強。

「她明明很愛我，卻會紅著眼，一次次勸我不要生你的氣。她會送我她親手做的糖果，為我打氣，讓我嘴巴甜些後，再來追你。」

想到這些青澀的美好回憶，傅明禮會心一笑：

「她值得被珍惜。

「婉婉，看在這麼多年我愛你的分上，放過情情吧，不要再跟她過不去了。」

傅明禮走了，走向他的今生摯愛。

溫情在遠處，衝我微笑。

像個勝利者，等著傅明禮走向她。

18

我將手中的牛奶一飲而盡。

教官說過，不能浪費。

遠處，溫家四人帶著笑容。

訂婚宴正式開始。

在親朋好友的祝福視頻中，我為溫情，送去一份大禮。

「就是我推的何雯，怎麼了！」

一張扭曲至極的臉，突然出現在大屏之上。

溫情尖叫，眾人錯愕。

屏幕還在繼續。

那晚，溫情的嘴臉以最直接的方式，毫無保留地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直到最後，他們看到那個瘋女人，自己一步步退後，滾下樓梯。

訂婚宴以極其滑稽的鬧劇收場。

溫情受到刺激，直接暈倒在地。

隻是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扶她。

我笑著走出會場，滿身痛快。

看看吧。

你們呵護的好女兒。

你要保護的好妹妹。

你所珍愛的好女人。

究竟是什麼嘴臉。

19

聽周知行的人說，溫母當晚在醫院，扇了溫情好大一記耳光。

溫母罵她為什麼這麼陰險狠毒。

這些年溫家一直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為什麼她要一次次陷害婉婉。

溫父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這個女人，竟然背地裡嘲笑他的親生女兒是個乞丐！

他收回贈給溫情的所有財產。

溫澈下意識想保護溫情。

伸出去的手卻懸在半空，他想起這個假裝柔弱的女人根本不是他的妹妹。

他的妹妹，叫溫婉。

可是，他把她給弄丟了！

溫家人想來找我，我卻音信全無。

我的電話被打爆，我拒絕接聽。

微信全是溫澈與溫母的道歉。

溫父破天荒地主動給我發信息：

【婉婉，回家吧，這麼多年讓你受委屈了，爸爸一定好好補償你！】

20

何家人震怒，特別是被罵蠢貨的何雯。

她堅持坐上輪椅，把溫情告上法庭。

這次，鐵證如山。

溫情被直接送進監獄。

故意傷人致癱瘓重傷，故意誣陷傷害成立，數罪並罰，判有期徒刑十七年。

溫情哭著按著胸口，一遍遍哀求：

「媽媽，哥哥，我心口疼。」

醫生白了她一眼：「簡單體弱，不是什麼大病，進去住上幾年，說不定就好了。」

溫澈因作偽證且傷害罪成立，被判七年。

溫母痛心疾首，隻道這是他們欠婉婉的。

溫澈一言不發，沒有狡辯或上訴。

他欠我的，他當還。

還未等眾人緩過神來，溫氏再度受創。

周氏集團以商業間諜罪等名義狀告溫澈。

溫澈咬死自己從來沒有做過那些事。

溫父知道自己兒子品性。

他在董事會上力保長子。

他們問心無愧，且有充分證據，證明舊城改造項目沒有違規亂紀。

半月後的法庭上，溫澈毫無懼色。

對一切似是而非的證據均矢口否認。

直到白發叢生的我走上證人席。

聽眾席上，勝券在握的溫父憤怒起身，恨不得將我這個不孝女一巴掌拍死！

溫母哭暈過去。

這一次，女人親眼看著我指認溫澈，正如三年前看著溫澈指證我一般。

她痛不欲生，肝腸寸斷，這可是她曾引以為豪的一對親生兒女啊！

幼時的溫澈溫情，是多麼親密無間！

溫澈雙眼赤紅：

「為什麼！

「溫婉，我是你親哥！」

我麻木地衝他笑。

為什麼？

當初我也問過他。

那時，他隻任由我被人帶走。

21

溫家不可能坐以待斃。

溫父壓抑住心中滔天怒火。

他動用一切關系找到我。

「說吧，你要怎樣才肯放過你哥？」

「溫家股份。」

我不跟他繞關子。

「你如果隻是要這些，何必跟外人聯合起來整溫氏！」

溫父大怒：

「婉婉，我們知道對不起你，你入獄後，你爸爸就寫好了股份轉移書。」

溫母已不復昔日光彩，這接二連三的沉重打擊讓她整個人都快速凋零下去。

為了證明她沒說謊，溫母拿出兩年前就籤好的文件。

溫氏股份轉讓書，溫澈 10%，我 5%，溫情 5%。

「等以後我跟你爸爸走了，每人再追加一倍，你沒有必要這麼做啊。」

我不禁冷笑出聲：

「溫情一條領養回來的狗居然跟我旗鼓相當，我難道也是撿的？」

溫母臉色更加痛苦：

「我們知道錯了，是爸媽對不起你。

「我們會把情情的股份全部給你，隻要你放過你哥哥。」

我欣然應允。

溫母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她試圖拉我的手：

「婉婉，你最近在外面過得還好嗎？

「跟媽媽回家吧，媽媽真的好想你。」

我戴上墨鏡：「買了棟有衣帽間，有衛生間的房子，一個人住得很舒服。」

復審開庭。

半月不見，溫澈已判若兩人。

失魂落魄，步履蹣跚。

像極了當初被全家背叛的我。

溫家人準備了充分的辯駁證據。

以及，我這個反水證人。

我再次站在證人臺上：

「為了救哥哥，我的父母找到我，說要給我 20% 的溫氏股份。

「他們勸我做偽證。

「我動搖了，對不起，法官大人，我不是一個純粹的好人。

「直到今天，我才想通。

「壞人，就該罪有應得，哪怕是我親哥。」

一直靜默無言的溫澈終於有了反應。

他抬頭靜靜與我對視。

我們隔著空間，看到時間盡頭的彼此。

那時年幼，我總纏著他一聲聲叫他哥哥。

後來我們的記憶裡多了個叫情情的女孩。

他本來對她並無太多關注。

隻是，他說我吃醋置氣的樣子十分有趣。

於是他故意接近溫情，逗弄我。

後來呢？

後來我們怎麼會走散？

他怎麼會為了溫情，把我送入監獄？

哦，對了，好像是溫情的眼淚。

柔弱的溫情跟倔強的我完全不一樣。

溫情總是很脆弱。

她愛流淚，卻還帶著甜甜的笑：

「哥哥，我知道你保護我，隻是為了氣姐姐。即便是這樣，隻要有哥哥在，情情也覺得好幸福。」

我聽到溫情對溫澈說。

就這樣，溫澈對溫情，慢慢從敷衍調侃，變成真心相待。

他不耐煩地說：「這有什麼關系？」

他說，他不過是多個妹妹。

他依舊愛著我。

後來，他牽著溫情的手。

與我越走越遠。

我想，他終於體會到，那天我在法庭上的心如死灰了吧。ẗù⁶

不，那時的我，還是比他慘。

他隻是被我一個人背叛。

而我，是被全家人拋棄。

我看到溫澈苦笑。

淚水打湿他蒼白的臉龐。

我看到他對我無聲地說出幾個字：

「對不起，我的婉婉。」

22

溫澈在獄中自殺了。

他說，要把所需的錢，都給我。

溫母受不了打擊，精神失常。

她一會兒叫著阿澈，一會兒喚著婉婉，整日在溫宅三樓遊蕩。

可是無人再應。

這對一位曾經兒女雙全的母親而言。

比死更難受。

我沒有參加溫澈的葬禮。

不過念在幼時的情分上，那天我還是穿上了黑白色小套裝。

這和我頭發的顏色非常搭。

「他的心理承受力，不如你。」

周知行點評。

我一頓，給出更為中肯的評價：

「半斤八兩。」

沒有人比我更懂絕望到自殺是什麼感受。

我並不比溫澈堅強。

我隻是生命力比他頑強一點。

僅僅隻有一點點而已。

因為我的出爾反爾，溫父並未給我談ŧúₘ好的股份，我本就志不在此。

這不過是貓捉老鼠戲耍他一番。

周知行在證券市場上，下手比誰都狠。

他趁著溫氏股票大跌，狠狠收購。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溫氏那麼多股東。

想徹底擊垮他並不容易。

傅明禮念在往日情分上，勸說傅家出手，幫助溫家挽回徹底破產的頹勢。

不過溫氏因此跌出一級市場，溫父失去董事長之位，被趕下臺去。

以周知行現在手裡的資金，鬥不過傅家。

我不明白, 冷聲質問：

「為什麼不去找你父親幫忙？」

周知行抬眸, 像在看一個傻子：

「我為了娶一個姑娘，早跟家裡鬧翻了。」

我被噎得差點吐血！

我們按照談好的比例分紅。

16%, 也算以小博大的成功案例了ṭû⁶。

23

後來，我每日都能收到溫母的關懷。

有些神神道道，不過我從不回應。

溫父身體大不如以前。

人到中年, 事業挫敗, 家破人亡。

他如即將燃盡的蠟燭, 在無盡悔恨與煎熬中，過著他的風燭殘年。

溫母逼著他寫好遺囑, 拍照發我。

她一遍遍發來語音。

她說，我是她唯一的女兒。

這些家產, 除了給我, 又能給誰呢？

我並不理她。

傅明禮與溫情的訂婚無人再提。

因為真相所帶來的巨大衝擊, 讓這個男人餘生都不再相信愛情。

被愛青睞半生的男人, 最終孤獨終老。

傅家的偌大家業, 需要繼承。

他不結婚, 甚至連抱養一個都不敢。

陰影太大, 即便失去家主之位，他也無所謂。

他忘了很多和我的曾經。

但他永遠都記得, 訂婚那天。

他對我說的那些可笑至極的話。

他親手葬送了自己的愛情。

他這一生, 都因為那些話, 連跟我說句對不起的勇氣都沒有。

重情之人, 以情擊之。

重利之人，以利破之。

傷我之人，我定毀之。

24

周知行說得不錯。

報復自己的家人, 代價比我想象的更大。

商場沒有密不透風的牆，整個圈子裡的人，對幕後黑手都心知肚明。

他們一邊感嘆溫家父母為了一個養女把一家鬧得家ŧū́ₑ破人亡。

一邊又對我避如蛇蠍。

沒有哪個生意人，看得上報復自己血親的合作伙伴, 縱使我現在很有錢。

不過我從不在意這些。

我的人生, 早在家人把我送進監獄時, 就已經全部毀了。

我把錢拿給周知行，讓他幫我做投資。

他淡然接過，跟我籤訂合約。

他的女朋友來咖啡廳接他。

是坐在輪椅上的何雯。

周知行為她整理毛毯, 輕輕吻她的額頭：

「不是讓你等我嗎？」

一向冷傲的男人竟然也有柔情似水的時候。

何雯出事前, 他在德國讀博。

我未料到，他們居然認識。

何雯坐在輪椅上，三年時光磨平了曾經驕傲的稜角，讓她多了幾分淡然。

「你還好嗎？」

我答非所問：「好吧，鬥了這麼多年, 你贏了，你有個不錯的男朋友。」

何雯看了看周知行，男人戴著墨鏡, 未露出半分情緒。

我拿出一樣東西, 挑眉笑道：

「周知行送我的染發膏, 你沒有吧？」

當年，青春洋溢的女孩跑上樓，隻為跟我炫耀：

「傅明禮送我的手鏈, 你沒有吧？」

何雯笑起來，眼角卻流出淚水：

「當年是我不懂事。」

「都過去了。」

我為她拭去眼淚。

我離開 S 市，去了一個無人認識的城市。

遭受過親人的背叛。

也背叛了最親的人。

我手裡隻有大把的錢。

從此卻孤獨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