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是林琅意主動牽起的,這一點讓他更加嫉妒、挫敗和難過。
早早散布消息,可以讓那些揣摩公司前景的投資者聞風而動,從而拉起股價,確實是應山湖現在能柳暗花明的一步。原楚聿對於這種生意場上的策略太熟悉不過,所以他能說出一萬個理由來贊同這一步棋。
程砚靳的反應也相當耐人尋味,原楚聿第一次見到他表現出這樣濃濃的護食意味,把林琅意藏在背後,甚至還拉著人遠離了自己幾步。
原楚聿被這一桶冷水澆透,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覺得現在三人的對峙顯得有些荒誕可笑,這完全是一件可以妥善處理的事,並不會朝著失控的方向一路疾馳。
程砚靳的應激反應和林琅意的選擇像是一記響亮的巴掌,更像是某種警鍾敲響,原楚聿極力忽視胸腔裡肆虐的情緒,試圖將一切輕輕帶過。
他是個生意人,他知道如何及時止損,也該拒絕虧本生意。
他喜歡自己的生活充滿秩序感,從小到大,周密的計劃,嚴謹的態度,不折不扣地完成,克制和自律讓他擁有今日的一切。
他的人生規劃非常清晰,或者說每一位世家子弟的人生軌跡都是相似的。
北美或英國留學,世界top學校,30歲以前大概率會反復讀書,一碩二碩,跨專業,女孩還會輔修藝術和哲學,男生學經管和商學,然後回國繼承家業,能往上躍進一步還是平平維持則看個人修為,再之後嫁娶一位門當戶對的另一半。
本該如此,他一直按照這條像是行星公轉的固定軌道有條不紊地運行,可他在某一天,意料之外地,使自己的人生軌跡偏離了十五度的傾角。
這件事比預想中的要更復雜。
拒絕毫無感情的商業聯姻和奪人所好從中介入完全是兩個重量級的事件。
更何況,他與程砚靳十幾年的交情,可他與林琅意不過見了寥寥幾面。
他告訴自己,事已至此,他不能再一錯再錯下去了,再強求隻會把一切推向萬劫不復的境地:與程氏交惡,應元名譽受損,影響其他合作伙伴的心裡印象,他也會因此付出多年心血後才拿到地位和籌碼。
原楚聿同樣找出了一萬個理由來說服自己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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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這樣回復原娉然的,流利、合理、富有邏輯,像是每一次站上演講臺演講或是在股東大會上總結陳詞,表現得從容、泰然,像平時再正常不過的他,輕而易舉地騙過了原娉然。
他甚至詫異自己能這樣順暢地說出一系列否定的話來,就好像他曾將這些利弊反復斟酌,慎重得好像這是一起影響企業生死的商業並購。
他原來,這麼認真地考慮過自己和林琅意的可能嗎?
原楚聿把花茶倒入下水管道,如果這些一團亂麻的心情也能這麼簡單地一傾而盡就好了,如果騙過自己也能像騙過原娉然這麼簡單就好了。
程砚靳還在不依不饒地詢問今日發生的事,原楚聿越聽臉色越差,到最後霍然關掉了水,用這樣明顯帶著脾氣的態度打斷了詰問。
憑什麼來質問他?
還要他怎麼樣?
不是你先表現出不在意和輕視的嗎?事後又來責怪我手伸得太長?如果是這樣,今天就不要把她託付給我啊。
拼命想要釋懷遺忘的人,最經不起偶遇,他拼命想把她推出自己的世界,他自以為看不見就能整理好心情,可她偏偏又出現在他的眼前,讓他此前做的一系列努力都付諸流水。
你佔盡了先機,而我無非是個出局者。
千言萬語,原楚聿最後隻剩下一句單薄的:“你對她好一點吧。”
是的,大度地送出祝福,衷心地祝願她能喜樂順遂,不管她有沒有選擇自己,都一樣按計劃幫助應山湖,這是一位進退有度、處事得體的君子應該做的。
原楚聿終於在作出這樣理性正確的選擇後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心口的堵悶。
他覺得自己在說出“一別兩寬祝君好”這樣大度豁達的話語時胸口仿佛被割開了一道又細又長的口子。
這道口子最後變成一把鈍刀,在他每一次裝作輕松不在意時不甚鋒利地割上一刀並不致命的傷口,讓他的血液慢慢幹涸,讓他的筋脈慢慢枯萎,讓這道傷口的後遺症變成綿延不絕的凌遲,每逢雨季就會陣陣暗痛。
人類總是用痛感來衡量愛意。
他在這種痛苦中恍然發覺自己原來是喜歡她的。
原來不是好勝心作祟的不甘,不是求而不得的反骨叛逆,也不是那一點輕飄飄的好感。
他在這一次次的輾轉、內耗、徘徊起伏中無可抵賴地認清自己的心意。
不過還好,還好,他拼命地糾正自己,試圖用往日傲慢的、壓迫的、俯視的態度貶低自己的心意:
隻是喜歡,可能隻是淺薄的喜歡,並沒有到傷筋動骨撕心裂肺的程度,一切都還能撥亂反正。
理智的人應該作出理智的決定,堅定的人應該毫不動搖,自律自省的人應該隻向正確目標看齊,不該寫下一個錯誤答案。
隻是一點點偏離軌道的喜歡,像是作畫時不小心劃出邊框的一筆油彩,像是不小心打湿的袖口,又像是沿著鐵軌踽踽獨行,明知沿著平行線按部就班下去才是正道,卻被命運玩笑般輕輕推了一下。
他踩錯一步,猶豫、動搖地放任自己踩錯一步,這一步越界讓他跌入另一個世界,窺視到一線天光。身後鐵軌上的列車轟隆隆地發出威脅警告的催促聲,他狼狽地被逼回軌道外,卻永遠記得那一眼的驚心動魄。
太短暫了,短暫得像是有無限可能的留白,一切在未開始時就已經結束了,這才讓他更加難以收回震顫的心髒刻骨銘心的晃神。
原楚聿在林琅意和程砚靳離開後不久也離開了,他重新將自己投入正常的工作,讓紛雜的事物佔據他不聽話的大腦,並且正常與林氏推進了大宗市場的前期工作。
他直到深夜才回家。
家裡很安靜,他很早就搬出來一人獨居了。
睡不著,一旦空下來就會下意識想起她,原楚聿索性將自己的摘抄本翻出來閱讀,用自己獨特的解壓方式來強行轉移注意力。
他翻過一頁又一頁,最後停在了王小波的《黃金時代》。
“忽然間我心裡一動,在她紅彤彤的身體上俯身下去,我都忘了自己幹了些什麼了,我把這事說了出來,以為陳清揚一定不記得。”①
“可是她說:‘記得記得!那會兒我醒了,你在我肚臍上親了一下吧?好危險,差一點愛上你。’”①
好危險,差一點愛上你。
他在這一頁上足足看了二十分鍾,短短的兩句話顛來倒去地默讀,越讀,心裡翻騰的不甘情緒愈旺盛,像是一把火一樣將一切都燃盡。
為什麼要避嫌呢?
他根本什麼都沒做,沒道理要將正常的社交都禁止。
原楚聿拿起手機,再一次在不恰當的時間與合作對象發去了邀約,那半截對話終於在多日後續上了:
Y:【深夜打擾了非常抱歉,我想請問一下上次提及的養殖塘參觀項目還開放嗎?】
【大宗市場對於品目的質量要求較高,如果你方便的話,我可以參加遊船打撈和珍珠開蚌體驗嗎?非常感謝!】
林琅意的消息回得飛快,今日在進行大宗市場珍珠品目的前期對接準備,她應該也還在忙這件事。
Pearl:【當然,隨時歡迎!】
Y:【並不是很著急,隻是想著如果你在場,對於應山湖的情況一定更加熟悉。】
Pearl:【聿哥,我會帶你的,劃船捕撈和開蚌我都很擅長!】
原楚聿道了謝,把這段簡短的堪稱公事公辦的對話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最後神色平靜地鎖了屏。
隻是正常的社交而已。
第18章
下午三點有一班船, 而林琅意此刻被風吹得一頭長發都在亂飄,還要面無表情地盯著忽然像是犯病了一樣死活不走偏要拉她回去討個說法的程砚靳。
她不知道是第幾次強調了:“我說了什麼事也沒有!”
“沒有?”程砚靳深深皺著眉,強硬地攥著她的胳膊不放, “你自己看看你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被掐成這樣了還嘴硬,你要是這麼回去見我爸媽, 他們隻會以為我把你揍了一頓。”
林琅意歸心似箭:“我隻是容易留印子, 你放手,我要回去了。”
“容易留印子?”程砚靳仍然攥著她, 隻翹起兩根手指從縫裡往她腕子上看了一眼,發現沒有被他拽出淤色, 立刻又像一隻手銬一樣死死抓了回去。
他陰陽怪氣道:“呵呵, 跟聿哥喝了杯茶,就立刻也跟他一樣天天過敏了?你必須跟我回去,我要好好教訓一下楚弘和莊嵐。”
林琅意不知道他在陰陽怪氣點什麼:“說了都是玩,而且你剛才不出現,現在打個回馬槍隻會讓他們覺得是我事後告狀, 我幹嘛要跟他們過不去啊, 以後都不一定有往來。”
程砚靳大為不滿:“林琅意, 你居然是這樣做小伏低怕惹事的一個人,你這樣以後怎麼跟封從凝鬥?怎麼豎威風?”
林琅意把被風吹亂的頭發一一別在耳後,衝他露出了一個堪稱溫柔鄉的夢幻笑容。
“豎威風幹嘛要拿她們開刀啊?這不有更好的人選嗎?”
程砚靳疑惑:“誰?”
他很快就知道這個冤大頭是誰了。
林琅意與他一同乘船離開金沙公館, 傍晚就去拜訪了程老爺子。
程老爺子年過古稀卻還耳聰目明, 身體健朗,與他早晚兩次遛公園健身的習慣分不開。
“小意, 你不要被他帶著走,什麼都聽他的。”程老爺子兇巴巴地瞪著程砚靳, “這小崽子是個什麼脾氣我老頭子再清楚不過,無法無天,還真以為沒人能按得住他了。”
“我沒有……我又怎麼她了?”程砚靳叫苦不迭,“況且,我脾氣不好她脾氣好那不正好?”
程老爺子一把拎起一根純粹用來裝飾的黃花梨拐杖抽過去。
程砚靳一邊躲,一邊瘋狂地朝著林琅意使眼色。
可沒想到林琅意來之前答應的好好的,現在卻忽然反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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