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隻有溫明珠配得上滄海明珠。
隻有溫明珠是天真無害的白兔。
我摘下面罩,放回原位,笑盈盈凝視著他:「那什麼適合我?」
他挑中一個紅色狐狸面,半罩住我的臉,輕笑著,眉眼浸潤在光裡。
「姑姑適合這個。」
狐狸……狐狸精……
一肚子壞水。
狡猾。工於心計。誰會喜歡狐狸啊?
又有哪個姑娘喜歡當狐狸啊?
身後的溫明珠笑得有些得意。
我扯下狐狸面,冷笑。
「不如我也替殿下選一個?」
「求之不得。」
我拾起一個惡犬面具,掼在他手上。
「這個最適合殿下。」
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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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勾唇,目光淺動,凝著我,眼尾也愉悅地微揚,並不生氣。
溫明珠推開我,擠到他面前,拿起一個灰兔面具親昵地罩到他臉上。
「太子哥哥跟我戴一對,好嗎?」
我笑了笑,抱著胳膊出言冷諷:
「我看好啊……兔子夫婦,天造地設.....」
與他們同遊真是愚蠢的決定。
給溫明珠添堵?恐怕是給我自己添堵。
我太高估自己了。我在又如何,不過是為你儂我儂的戀人助興。
「姑姑。」灰兔面具下的聲音帶著幾分冷意。
我彎了彎唇:「狐狸姑姑跟你們兔子夫婦不是一路的,先走了……」
16
剛下了橋,就遇上熟人。
「溫姑娘……」
張延,張御史。
他清雋的臉上染著幾分微紅。
我打量他身上正紅官服,難怪都說人靠衣裝。
四年前的他,一身補丁,窮困潦倒。
四年後的他,華服玉冠,儀態翩翩。
我資助過許多窮困潦倒有才華的書生,張延是其中一位。
哦,我為什麼有錢……
四年前,行野履約,對溫家人說我救了落水的他,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賞了我黃金萬兩,良田千頃,產業若幹。
我撫了撫身上的微褶,對他輕笑。
「張御史,也來看煙火。」
他提著昏紅的燈籠,不遠不近跟在我身側,猶豫片刻,方緩聲道:
「溫姑娘,夏至夜那晚你沒來,我擔心你出什麼事……」
川流不息,人來人往。
胭脂紅的光融在青石板上,冷的青與暖的紅,在夜裡撞出一種奇異的冶美。
回憶了下,那天情蠱發作。
恰好張延來找我,他查到溫長榮(溫明珠的父親)佔民良田,縱奴殺人的證據。
他說著正事,我鬼使神差問他,「你可有婚配?」
他錯神片刻,答我:「未曾有。」
離了行野真的不行嗎?
我在那刻,說:「張延,如果我說想同你……」
我丟下杯往外走。
「你考慮下,如果願意今夜香暖閣見。」
張延呆住了。
那夜……如果行野沒來,我會不會扔下手中的匕首去香暖閣。
我不知道……
想起方才那個狐狸面具,狐狸精……也沒冤枉我。
張延說他去了。
我停住腳步,轉過臉望他。
「張御史去了?」
夏夜總是很熱,張延額頭上沁出一層薄汗。
他嗫嚅道:「溫姑娘……我,我願意的……」
他的聲音越到後面越微弱,幾乎聽不見。
他說他願意的。
一分動容。
可惜,張延他這樣的人與我不是一路人。
雖都是泥濘中爬起來的人,可不一樣。
他憑真才實學。
而我蓮夭靠一張臉,一副身子。
我笑了笑,打算跟張延解釋下,別當真了。
話還沒說出口。
一道帶著千鈞壓制力量的聲音,忽然從頭頂響起。
「姑姑,明珠找你。」
男人就站在我身後,很近,若即若離地抵著我的脊背。
陡然升起一陣炙熱的感覺,沒緣由地。
行野什麼時候來的。
張延忙行禮問候。
身後的男人很淡地應了,聲音又壓下來。
「姑姑玩夠了嗎?可以跟我一起回去了嗎?」
我沉默著……
可他炙熱的指尖似乎無意掠過我的薄衫,有些痒,差點失態……
在這擁擠的人流中,人與人挨得很緊,根本沒人會注意到……
臉上開始灼燙。
「夠了。走吧。」
卑鄙,狗男人。
我望向張延。
「張御史,下次再談吧。」
張延的神色顯出幾分落寞。
我聽見行野薄涼的笑聲……
他領著我走向橋下濃霧掩映的迷林去……
那裡停了諸多華貴鸞車……
昏暗角落。
臉上忽然落下來個東西。
「行野……」我忍著氣,捏著那紅面狐狸面具想扯掉。
「難道姑姑想讓人看著我領你鑽進馬車,半晌不出來嗎?」
他輕飄飄笑著。
「你……」
我抬起頭,看見他慢悠悠地把那個獠牙張揚的惡犬面具罩到臉上。
一時語塞。
他用力握住我的手,十指嵌入。
「惡犬與狡狐,很般配,不是嗎?」
17
不知煙火已經是第幾輪了。
歡呼震天的喧聲似湧上天的孔明燈,不斷積攢,往上騰升。
而在這悶熱的車內,細碎聲如溪流入海,淹沒無聲……
「夭夭,他一個文弱書生能比我好嗎?」
相嵌十指,抵在車壁上。
「我的殿下,人不可貌相啊……就像殿下,人前光風霽月,人後卻這副模樣……」
男人英俊的臉在昏暗中染上薄弱的,幽僻的殘光,唇角的波痕蕩漾。
「呵……這副模樣?夭夭有時候不也很喜歡?」
我撐著車壁,直起身子,寒笑:
「殿下,你怎麼知道我隻喜歡你?
「可能試過旁人,發現更好的……我又不是非殿下不可。」
他的眉眼積湧上陰鬱暗霾,眼底那點笑意暈成暗湧漩渦。
「好啊,溫藍玉,你試試。」
咬牙切齒。
一生氣就連名帶姓喊。
可惜我不是「溫藍玉」,對我生氣又有什麼用。
「殿下,這是在要求我對你忠貞嗎?」
「孤以為這是默契。」
呵……
「殿下,真是……隻許州官放火 不許百姓點燈啊。
「下個月殿下就喜迎佳婦,現下同我講默契?
「這樣的默契,是對我單方面的限制對嗎?」
一時煙火暫歇,車內無光火映襯,隻得昏暗。
看不清他的神色。
「夭夭真是牙尖嘴利,厲害得很。」
避而不談,呵。
我聳聳肩,以笑掩褪色的妝容。「彼此彼此。」
「夭夭,真不知道是你中了蠱,還是孤。」
我忍不住笑。
「殿下一向清醒睿智,怎會中蠱?
「尊貴與低賤,摯愛與玩物,什麼東西該配什麼人。
「殿下分得一清二楚,不是麼?」
他盯著我,確認:「夭夭,你在生氣。」
虧得他提醒,我才發現自己在生氣。
滄海明珠,狐狸面具,一件件,確認自己微不足道的存在。
我竟然為這種事情生氣?
太可笑了。
我堆積上笑容,慢慢撫平他前襟的褶紋,反問他:
「殿下以為,我會生氣嗎?為了殿下生氣?怎麼可能?」
用絕對冷靜、清醒的理智,鎮壓住原不該有的矯揉造作的情緒。
他沉默地凝視著我。
浮空煙火,又開始熱烈綻放了。
浮華盛世,絢爛煙火,不屬於「蓮夭」。
隻有這黑暗的狹窄一角,任由我興風作浪。
生於腐泥,匿於幽秘。
在那震耳的爆聲中。
他忽然吻了吻我眉間的花鈿,俯在我耳邊說。
「夭夭,別鬧了,嫁我吧。
「拜天地,訂盟約,不再猜忌。」
那濃密柔軟的長睫掃過我的耳頸,有些微顫。
這次的煙火很久,很久……
簾上五彩光影不斷變幻。
呼吸有些亂,心跳也失控。
我翻過身跨坐在他身上,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半笑著:
「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太子妃?」
我深深望住他黑亮眼眸。
他喉結微動:「夭夭,先做良娣。」
煙花再次謝下,枯萎。
笑同冷下去的煙火一同黯淡。
他給的誘惑不足夠打動我。
太子殿下以為,我拿得出什麼信任,勇氣去籤與他的那份盟約?
聽起來很真誠。
可他要我孤注一擲,把一切賭注押在他身上。
而我對他的一切謀劃一無所知。
賭對了,是,他可以將我拉上懸崖。
賭錯了,呵,將我拉上懸崖的人可以轉身將我再次推下深淵。
親者尚且相仇。
我不信他,我隻信我自己。
「殿下,算了吧。
「我們到此為止。」
沉寂良久。
「夭夭,這是你想要的?」他的聲音沉在黑暗中。
「是。殿下,我不再需要你。」
他的笑聲,似霧輕渺。
「開端就是一場買賣,現下你說要終止,孤也無話可說。」
唇上還有殘餘的溫度。
太子殿下答應得倒是輕巧。
輕巧得,顯得他方才說的「拜天地,訂盟約,不再猜忌」是謊言。
很好。太子殿下有風度,矜傲。
秉持公平,自願原則,不強買強賣。
某種程度上講,他還真是不錯的拍檔。
「這四年承蒙殿下關照。」
真心誠意的。
與他交易收獲頗豐,我獲得財富和快活。
「不必了,各取所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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