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說完,何修懿看著那夜光沙瓶畫,隻覺面目可憎。
左然問:“你真找不到了?你那個沙瓶畫。”
“對——”
“傻蛋。”左然說完,長腿一收,從大床上站了起來,“我去找找,你先洗澡。”
“嗯。”
衝衝也好。讓有力的水流衝刷頭皮,也許還可以讓已昏昏脹脹的大腦舒服一些。
熱水打在身上果然非常舒服。何修懿洗了有整整四十分鍾,直到臉上、身上全都發紅發燙,才關上水,擦擦頭發,走回臥室。
左然靠在床頭,正在研究劇本——晚上的“半出櫃”,似乎與他無關。出櫃或不出櫃,他都一樣拍戲。
見何修懿出來,左然指指床頭:“你那個沙瓶畫,被我找出來了。”
“哎?”何修懿很震驚,“在哪裡找到的?”
“一樓的健身房。”
“……”何修懿總算是想起來了。當時他想摸摸沙瓶畫的沙子,但沒擰動蓋子,便想起健身房裡有幾條毛巾,可以握在手裡用力去去擰瓶子,於是蹭蹭蹭蹭跑去了健身房,但是後來左然叫他,他就先做別的事了,再後來……就忘記了沙瓶畫了。
“哎——”何修懿爬上床,躺在左然身邊,“真是……”
左然面無表情,將沙瓶畫給何修懿:“拿著。”
“嗯?”何修懿傻愣愣地接過沙瓶畫,“幹什麼?”
“你闖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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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手捧著。”
何修懿:“……?”雖然不明所以,但何修懿還是雙手捧住。
“這回好好珍惜,握住了。”
何修懿再一次:“……?”
“別讓沙子灑了、亂了,否則戀情又要曝光。”
“……?”他捧得更小心了。
左然伸出右手,將床頭燈關了,而後翻身,將何修懿抱在懷裡,撩起對方浴袍下擺,分開對方兩腿,將自己擠進去。
滿室黑暗,隻有那夜光沙瓶畫透出些許幽微光亮——一對情侶在星空下緊緊相擁汲取氣溫,十分可愛。何修懿被用力頂動,然而依然牢牢抱住瓶子,像隻松鼠,生怕裡面海沙會灑、會亂,不敢妄動,全身緊張。他注視著手中瓶子,還有瓶子當中的情侶和星空,感受自己戀人的溫度和力度,終於在小心翼翼、斤斤自守當中達到巔峰。
……
一覺醒來,是8月7日,真正的七夕節。
何修懿是怕了,堅決不肯出門。
左然也沒辦法,便在家裡露天的飲茶室架了個望遠鏡,試圖找找銀河、牛郎星織女星。
不過,8月7日,北京,pm2.5數值188,重度汙染,沒能看見牛郎織女。
接著便是8月8日,左然與何修懿再次前往片場。
這一次,是湖南。
《又見餘美麗》文革這段劇情已經拍攝完畢。8月6號、8月7號兩天,就在左然與何修懿參加“石榴影城”的七夕活動時,劇組已經帶著各種器材前往下面一個片場,也就是奶茶CEO擁有的煙花廠,準備拍攝八十年代當中的餘美麗。凱文喜歡吃辣,聽說要去湖南,整個人很興奮。
廠在湖南瀏陽。這裡有一千多家煙花爆竹廠,生產的焰火量佔到全球一半,左然最終選了奶茶CEO的那家。不過這個也是因為其他候選拒絕了他,隻有奶茶CEO一個人同意劇組使用場地。
奶茶CEO是一個壯漢,皮膚黝黑,面部稜角分明,面對各種強力火藥面不改色,可卻在聽《又見餘美麗》的故事時眼角含淚。後來,煙花廠聯絡人曾經告訴左然,壯漢奶茶CEO哭點極低,時常因為感動落淚。也許正因如此,才會非常配合。
第83章 《又見餘美麗》(十六)
煙花廠很空曠。院內地面由水泥鋪就,遠處有些鐵皮廠房、倉庫。院牆上面, 有些萬馬奔騰氣勢磅礴的廣告, 寫著“城市璀璨,由我制造”, 配圖全是高樓大廈上方的大禮花, 充分體現廠子審美。
那個奶茶CEO用“我的徵途是星辰大海”的手勢介紹道:“我們廠是瀏陽第三大廠……”
旁邊一人黯然接道:“第四大了。”
奶茶CEO大吃一驚:“什麼?那個家伙……”
“嗯。上個月的4號是美國獨立日,好多州的政府從他家買禮花。”
奶茶CEO性格並不大氣, 聽了之後非常不開心。
何修懿忙安慰:“總歸是前四嘛。”
他的話卻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黝黑壯漢奶茶CEO的心情低落,沉默了幾秒鍾,道:“算了, 你們拍吧。”
左然頷首:“好, 謝謝了。”
煙花廠中戲份不多, 基本隻有“勞改”一段。
1983年“嚴打”時期, 餘美麗在澡堂被捕。某個澡堂當中, 警察“釣魚執法”, 用腳碰餘美麗,餘美麗已單身許久,便主動坐近了。餘美麗被判處七年勞動改造, 終日在禮花場裡用肩扛洋灰,直到1990年才被釋放。
何修懿堅持要上真實的“洋灰”,也就是現在的水泥。片中,“洋灰”大約一百市斤一袋,主角需要來來回回扛。
左然問:“能行嗎?”何修懿永遠是那麼漂亮、誘人。
“行,怎麼不行。”何修懿笑, “如果是扛輕的東西,腳步就會露出破綻。”
“……”
何修懿說:“左然,你不一向要求‘所有道具必須全是真的'?怎麼到了我這,一百斤的洋灰就改成二十斤?”
“可你……”
“沒事,真的沒事。當時發現‘紅寶書'內頁全是空白時你是怎麼訓斥美術指導和道具組長的?我不想要差別待遇。左然,我是真心希望,因為遇到了你,我的方方面面都能變得更好,而不是覺得自己哪裡反而出現問題……哪怕有一秒鍾。我不是個完美主義者,但唯獨與你的感情這件事情,我不想要任何瑕疵。”
左然目光深得好像一池湖水:“好吧。”
然而,雖說“沒事”,當實打實一百斤的水泥袋子被人隔著單薄衣物架在他的雙肩上時,何修懿依然是感受到了壓迫。
有點重。
“行嗎?”劇組的人問他。
何修懿適應了下:“行,沒問題。”
“不行要講。”
“真可以,沒問題,可以正常拍攝。”雖然三十多歲,可一百斤的水泥,對何修懿來說還是不成氣候。
“Action”後,何修懿便站在大卡車的車架下,車架上面飾演工人的人為他放上“洋灰”。
幾十個短鏡頭之後,有一個長鏡頭,所以何修懿不能停下休息。沒有剪輯的長場景,如果處理得好,可能是一部電影中最令人難忘的部分,前提是有一個運用該辦法拍攝的理由。這個扛洋灰的場景,用長鏡頭可以表現長時間的張力,何修懿再一次感覺左然很有導演天賦。
左然選擇完全正確的代價是,何修懿比較慘。
他肩膀上扛著一百斤的水泥,邁開腳步,向遠處指定的卸下水泥的地方走去。
八月份的湖南,太陽十分毒辣。何修懿的背上全是汗水,頭發也被打湿,汗水順著臉頰滑進衣領,有些黏膩膩的。胸肺像有一團火球,灼燒著他的身體,讓血液都沸騰、蒸發起來,似乎可以衝破皮膚。
何修懿終於將“洋灰”硬扛到終點處。那裡還有一個工人,道:“再扛回卡車上!”禮花廠哪裡有那麼多勞動做,於是,這些勞改犯人日日夜夜來來回回反復運送水泥,像古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在漫長的歲月當中,一次次將巨石推上山頂,一次次看著它掉落回來,日月循環,沒有止境,將時間與精力用於徒勞的事。
何修懿演出了一副麻木之姿,活動了下肩頸,略微休息幾秒,便在對方“別偷懶”的催促當中,將剛剛放在水泥堆上的麻袋再次扛到肩上,弓著背脊踏上來路,再走一次對餘美麗來說好像永無止境的路。
第一回,沒過,NG。
第二回,沒過,NG。
第三回,還是沒過,NG。
第四回,左然反復看監視器,足有十遍,沉默許久,最後才說:“好,準備下一鏡。”
“過了?”何修懿很驚訝。
左然面色冷靜:“過了。”
“不會吧。”何修懿說,“最後我與工人談話的那一段,不小心結巴了。”
“後期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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