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景七笑了笑,眼睛在人群裡掃了一周,每個人都生出一種,“他是在看著我”的錯覺來。隻聽他說道:“遇上幾個不長眼的刺客。”
平安一驚,細長的眼睛瞬間睜大了兩圈:“遇刺?!主子可有礙,有受傷麼?要傳太醫麼?”
景七從他手裡把茶碗自己接過來,掀開蓋子啜了一口,說道:“不必,別大驚小怪,不過是幾個叫什麼‘黑巫’的南蠻子,順手殺了就是。”
他嘴裡說出“順手殺了”四個字的時候,語氣愈加輕柔,卻帶起一種叫人戰慄的血腥氣來,正巧這時,小紫貂從他袖子裡鑽出來,小家伙昨日被濺了一身血,也沒來得及洗淨,半個身子斑斑駁駁的,配上賊亮的眼睛,竟有些詭異嚇人。
有幾個膽小的,已經覺得腿軟了,心說這位這臉變得也忒快了,剛才還和風細雨的,這會又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隻聽景七繼續道:“咱們這裡面,有位本事大的兄弟,一接到消息,立刻覺得是件難得的機會,急急忙忙地便去告訴他的……嗯,主子。誰知道這主子爺沒見著,倒見著了那位爺的幹兒子。”
景七輕笑一聲,在場所有人鴉雀無聲,他吹著茶碗裡的熱氣:“那位倒也沒說什麼,反而是底下的幾個弟兄坐不住了,居然這個時候來刺人,倒騰了一圈,別的好處沒有,死了幾個人,還叫本王重新認識了咱府裡這位來頭大大的……”
他突然抬起頭來,目光如電似的盯住一個人,笑道:“怎麼,壞了二殿下的事,我都替你著急,你倒寬心麼?”
他話音未落,那角落裡站著的一個灰頭土臉,蜷縮著肩膀的男人突然變了張面孔似的,極敏捷地向景七撲過來,期間骨頭“嘎嘣嘎嘣”地脆響幾下,再一看,此人哪還是那畏畏縮縮又瘦又小的掃院子的張老頭,分明是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
平安情急之下一把把手裡的茶壺丟過去,照著那大漢的腦袋便砸,一邊叫道:“刺客,保護王爺!”
那人躲過,屈指直扣向景七的脖子,變故太快,侍衛們反應不及。然而那人的手才要觸及景七的脖子,就聽見“吱”一聲,隻見那人猛地退後一大步,慘叫起來,死命甩手,小紫貂敏捷地跳起來回到景七的肩膀上站著,搖著尾巴,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
那大漢的手已經紫了一片,那紫氣迅速地往上走,頃刻便攀上了整條手臂。
景七有些意外,偏頭看了一眼舔著爪子的小紫貂:“這麼厲害?”
被小看了的小紫貂呲牙:“吱!”
景七笑起來,回過頭去,侍衛們已經把那大漢拿下了,將他按在地上,他卻來不及爭辯,隻是抱著粗了好幾倍的胳膊哀哀地叫,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紫氣順著他的脖子往上攀,喉嚨裡“嘎嘎”作響。
景七摸摸下巴,問平安道:“你看他能撐多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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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已經被這一連串的變故驚得說不出話來了,半晌,才指著地上已經在抽筋的人說道:“這這……張叔?!”
景七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揮揮手道:“散了吧散了吧,平安,回頭叫賬房給大家一人封個紅包,就說我說的,過年給大家添個彩頭。”
說罷便往書房走去,平安忙追上:“主子,那個那個……”
他指著地上已經不動了的張老頭,看了一眼又受到了驚嚇似的把頭扭過來:“那個張叔,咋辦?”
景七腳步沒停,吩咐道:“把人燒了,衣服扒下來,疊好熨平了,回頭連著給二皇子的禮,一起送過去。”
平安目瞪口呆。
瞧這位樁子的水平,就可知赫連琪以前是多不把他放在眼裡了,景七輕輕地笑了笑,本來不想招惹你,都是你自己的人壞事,看來,這回咱們得走著瞧了——
第十九章 山雨欲來
烏溪被平安請進去的時候,正聽見王府裡一個女人的歌聲和著琴音悠悠地飄出來,他腳步一頓,就聽出了這個唱歌的人,正是那天望月河上的月娘,畢竟有生以來,他從未聽過第二個女人,能把歌唱得那麼美。
凝神細聽,隻聽蘇青鸞唱道:“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
一抬頭景七從親自迎出來,笑眯眯地拉了他:“正好有位稀客,你有耳福了,快進來一起坐。”
小紫貂從他袖子裡蹿出來,一見烏溪特別親,立刻拋棄了現在好吃好喝供著他的人,撲向烏溪懷裡,景七笑罵一句:“沒良心的小畜生。”也就隨它去了。
烏溪問道:“是月娘嗎?你叫我來幹什麼?”
“哎呀,你倒聽出來了。”景七衝他擠擠眼睛,他第二個問題隻當沒聽見,“怎麼,吾家少年初長成,開始寤寐思服,輾轉反側了不成?”
烏溪沒聽懂他說得什麼意思,看他猥瑣的表情,也知道不是好話,於是直接忽略,問道:“她唱的什麼?”
“好曲子。”景七輕輕地笑了一下,“前人遺韻,亡國之音哪。”
烏溪不明白為什麼“亡國之音”是好曲子,景七卻已經將他拉入了小園中,園子中間坐著一個彈琴的素顏女子,周圍圍坐了幾個人,正中央是赫連翊,旁邊的,除了那天晚上認識的周子舒,還有兩個陌生人。
一個容長臉,白面,書生打扮,一席藍衫,另一個身長八尺有餘,銅鈴眼,寬肩膀,雖也作書生打扮,腰側卻掛了一把佩劍。
見他來了,除了赫連翊,都站了起來。
烏溪覺得自己來得有些不是時候,無奈這個時候想退出去已經來不及了,隻得一路被景七拽了進去,在門口對赫連翊微微低了下頭:“太子殿下,還有周……”
他頓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周子舒。
景七接道:“大俠。”
周子舒笑道:“草民可萬萬當不起小王爺這聲大俠,不過一屆江湖草莽。草民在家行三,巫童叫我一聲周三便是了。”
烏溪搖搖頭,一本正經地說道:“周先生,你是有本事的人,應該尊敬的。”
景七道:“在座諸位除了區區不才在下,恐怕都是有本事的人,這位——”他指著那位藍衣書生說道,“這位乃是今科的新科狀元,陸深陸大人,如今暫時屈於翰林院,是我大慶未來的棟梁之才。”
他倒沒吹牛,前世他死的時候,記得陸深已經是當朝宰相了,眼下在翰林院做些打雜抄書的事,確實是委屈他的。
陸深其實是陸仁清的侄子,自小有神通之名,雖說論學問本事,當個狀元也名至實歸,卻奈何文人相輕,總有那些個愛背後嚼舌根陰陽怪氣的。況且人們明裡暗裡提起他來,都愛在前邊給安一個“陸大學士親侄”,好像他借著叔叔東風上位似的。
所以這陸狀元生平最恨的就是別人提起他叔叔,偏這話不孝,又說不得,暗暗鬱悶良久。卻聽見景七介紹他時雖極盡推崇,卻絲毫不提陸仁清,隻覺比什麼都受用。
當即忙低頭道:“不敢,王爺謬贊。”
景七又指著那配劍的道:“這位是靖節侯獨子,小侯爺賀允行,是個文武雙全的俊傑。這年頭滿街都是的一動三搖、有事沒事扶牆咳血的紈袴膏粱,允行兄真乃遺世獨立。”
賀允行過來見禮,連笑不敢當。
赫連翊瞪了他一眼:“北淵別耍貧嘴,叫巫童先入座。”又轉頭對院子中間斷了琴音安靜地立在一邊的女子道,“這位是南疆的巫童,那天也在船上聽過你的歌,隻是當晚提前走了,沒來得及見你。”
蘇青鸞斂衽萬福。
烏溪仔細地看了看這個女人,覺得她是很美,素面朝天也自有一番天然風流神韻,不像那天在望月河上妖娆嫵媚,臉上多了幾分稚氣,低著頭的時候,讓人覺得她很安靜。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烏溪覺得這個女人身上有種讓他不舒服的東西,也說不出具體是什麼,就是本能的不大喜歡。
於是隻是點點頭,也沒多說什麼。
幾人再次入座,蘇青鸞調了琴音,換了首曲子,烏溪坐在景七旁邊,聽著這幾個人散漫地談些風月之事,大部分不大理解,因為在他們那裡,喜歡什麼人就是要娶回家去的,沒那麼多楊柳桃花的風流,也不知道世上還有那樣可以入詩入畫,彈唱出來的情色之事。
起初聽起來有種叫人想入非非的新奇,聽了幾首,卻又覺得來來回回都是一個樣子,有些索然無味。
烏溪想,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那便是喜歡到心裡想的、夜裡夢見的都是她,恨不得自己死了,也要讓她笑一笑,全世界都隻有她一個人最好看,那種感覺是說不出來的。
那些月亮啦,花啦,都是不相幹的東西,不過是編曲子的人借著,裝作情意綿綿的樣子,表達自己的才氣,或者別的東西罷了,很沒意思。
略坐了一會,赫連翊才發話道:“帶青鸞姑娘到後院歇歇嗓子吧,我們這些人雖然愛聽,也不能太不憐香惜玉,唱壞了你的嗓子,可賠不起。”
吉祥趕緊將蘇青鸞帶來的,一直侍立在外的小丫頭叫進來,幫著她把琴抱起來,景七忙道:“叫他們端碗放了蜂蜜的菊花茶來給姑娘喝,我這裡別的沒有,些許古玩器物還是拿得出手的,姑娘若入得眼,隨便挑幾樣回去也是那些物件的福氣呢,奴才們粗陋,如有怠慢,請姑娘多多包涵。”
蘇青鸞忙低頭細聲說王爺客氣,又對眾人福了一福,才跟著吉祥和小僕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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