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奴婢不明白。」
「太後既已知曉,仍選擇瞞下此事,我們再去告發又有何用?皇上對皇貴妃的情誼由來已久,太後也明白再難阻烏拉那拉氏成為繼後。且不論是誰教唆,大阿哥、三阿哥不敬不孝之心已顯,皇位再與他們無緣,何必為了這兩人再賠進去一個天資甚高的五阿哥?」
春嬋:「難道輕松地放過愉妃?她表面溫良,實則不知做了多少惡事,主兒當年備受凌虐,也是因為她,還有因蘆花引發哮喘而亡的二阿哥,您不是早就懷疑是愉妃……」
「慎言。」春嬋在我警告的眼神中噤了聲,「急什麼,她是烏拉那拉氏身前的狗,手中的刀,有她在,能省我們許多事。」
借刀殺人不算高明,借敵人的刀殺人,才算良策。
金玉妍成了貴妃,有皇子傍身,又有玉氏作保,以我一人之力扳倒她需要費些心力,但海蘭一心為如懿掃清障礙,豈不是我最好的利器?
果然,金玉妍按捺不住,宮中流言四起,說皇貴妃和來宮中祝禱的安吉大師有染。
這件事本與我無關,但金玉妍執意攪渾這潭水,給如懿潑髒水的同時居然連帶上我,將我和凌雲徹自幼相識的事大肆宣揚。
宮中兩位嫔妃被指紅杏出牆,還是最得寵的二位。
弘歷氣得摔了許多古董花瓶,還是白瓷甜白釉的。
我知自證清白越早越好,當即找來進忠請他幫忙,讓我見皇上一面。
誰知……
「炩嫔娘娘打算怎麼辯解,難道流言所說不盡不實?娘娘可不是和凌侍衛自幼相識、青梅竹馬?」
「青梅竹馬」四個字像是從牙縫裡擠出的,進忠的陰陽怪氣令我目瞪口呆。
「怎麼?娘娘就打算以這副無辜之姿面見皇上?那您還是免了吧,奴才心疼,皇上未必心疼,說不準直接下了大獄,定您個不守婦道之罪。」
我挑眉,緩緩貼近他,呵氣如蘭:「我守不守婦道,進忠公公難道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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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嬿婉!」他緊緊攥住我的手腕,「你還欠我一個解釋。」
我茫然:「什麼解釋?」
進忠氣笑:「孝賢皇後崩逝那夜,你為何推開我,反而讓凌雲徹去救你?難不成你對他還……故而想借機親近!」
我被他的想法驚得怔在原地,這些天他一步都沒有踏入永壽宮,也沒有派人傳來消息,難道是在介懷這件事?
我的無言在進忠看來就是默認,他惡狠狠地將我拉近:「凌雲徹有什麼好?留他苟活至今已是我忍耐的極限,我勸你斷了這份心,否則,我一定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見我還是呆愣,他以為我被嚇到,抿緊的薄唇松開,語氣別扭卻柔和下來:「我……並非逼迫你,姓凌的算什麼東西,也配和你扯上關系?散播謠言的小太監已經被我找到了,他承認拿了銀子替人傳話,還有花房和啟祥宮的宮女各兩名,都可以證明多年來你和凌雲徹幾乎沒有見面,我自會帶他們到御前向皇上證明你的清白。」
我看著他的臉由陰轉晴,從沒有過的感覺自心間蔓延。
活了兩世的安陵容,從未被堅定地選擇、保護,沒想到這一次,居然是一個太監,給了我一直想要的獨特的在意。
小太監既替人辦事,此事又涉及天子臉面,怎會輕易招供?啟祥宮宮女的主子是金玉妍,怎會輕易替我說話?
不用細想便知道這幾個人證有多難找,他卻一句帶過,半點邀功都沒有,唯獨質問我的心意。
本以為他隻是介意我和凌雲徹往日的情誼,沒想到他竟有這樣的想法。
「凌雲徹是不配,那……誰配?」我含著笑問他,悄悄拭去眼角的溫熱。
進忠又恢復了御前的高冷模樣,伸手攬住我的腰,將我扣進懷中,眸中淬毒,卻是最絕美的罂粟。
「自然是奴才。」
「當是什麼好事呢,還往自己身上攬?這等罪名你就不怕死?」我捶他一拳。
進忠捏住我的手,將指尖含住,眼中病態的佔有欲給了我答案,亦瞧得我臉紅心跳。
我不合時宜地想起被自己害得成為太監的溫實初。
不得不說,太監這個身份倒真是方便,先帝再沒懷疑過他與眉莊。
我腦子一熱,口不擇言:「你想得美,你是太監,誰會懷疑你與我?」
他渾身一僵,原本燥熱的身子瞬間涼透。
我自知說錯了話,還沒來得及解釋,他將我從懷裡丟出,大步流星地走了。
瀾翠進屋發現我傻站在原地,問道:「主兒,您和進忠公公沒想到辦法嗎?」
我一臉菜色:「想到了,備轎,本宮去向皇上請安。」
瀾翠不解:「既有了辦法證明清白,主兒怎麼看起來更憂慮了?」
我深深嘆了一口氣。
皇帝好哄,這位陰晴不定的進忠公公可不好哄!
12
養心殿。
弘歷聽過幾個宮人的證詞,再加上我「情真意切」的辯白,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惱怒。
我心下放松,知道這條命、這份恩寵是保住了,忍不住看向進忠。
誰知他眼觀鼻鼻觀心,一個眼神也不給我!
正值一片沉寂,如懿進來了。
我大致聽說了她的困境,不過一串手鏈、一張字跡相似的情書,誰都可以栽贓模仿,根本算不得鐵證。
有物證就有線索,事不難查,何況她與大師之前從未見過,弘歷心底是相信她的。
本以為她和我一樣,一定是帶著證據來的,此事很快能翻篇。
我已經在思量之後要如何整治金玉妍,令我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如懿雙唇嘟起,眼含倔強,說出的話寸步不讓:「皇上,清者自清,您若不相信,臣妾百口莫辯。」
我發誓,發現弘彥不是先帝親生的都沒有此刻烏拉那拉氏的表現給我的震撼大。
她就這樣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弘歷顯然也沒想到,頗為無奈地開口:「如懿,朕並非懷疑你,隻是朕有意提你為繼後,你的聲名就是朕的聲名,大清的國母怎可流言纏身,朕必須要給眾人一個說法,你同樣需要拿出證據,證明你的清白。」
我懂弘歷的無奈,要從小被甄嬛教導喜怒不形於色、心事勿讓人知的皇帝,ṱû₄將話說得如此明白,烏拉那拉氏應該是頭一個。
不得不說,如懿對她和弘歷的「牆頭馬上」如此有自信,弘歷也是有責任的。
在我這個庶母看來,弘歷的確已經對她足夠包容了。
但如懿顯然不這麼覺得。
她言辭振振:「當夜隻有惢心在臣妾身邊,若要惢心為人證,眾人會說她故意偏袒;至於物證,這些栽贓陷害之物本就是謊言,臣妾如何去證實一個謊言是謊言?」
「更何況,」如懿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委屈,「皇上若真的信臣妾,何需證據?從前的阿箬,如今的貞淑;從前的冷宮,如今的安華殿,清白這個詞,臣妾都說倦了!」
弘歷也怒了:「皇貴妃!你這是在質問朕?你自己行為不端被人指證,朕給你機會自證,你居然質問朕!」
兩人劍拔弩張,我在一旁如芒在背。
烏拉那拉氏這是想把皇帝逼成一個可以為她不顧一切的昏君?
難以置信的同時,我的腦海中隻有一個疑問:
宜修,這真是你侄女?
事情以惢心進慎刑司嚴刑拷打結束。
從養心殿走出來,正午的陽光照在身上,我仍覺得如在夢中。
愣了片刻,我大笑出聲。
春嬋嚇壞了:「主兒,您怎麼了?!」
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春嬋,之前我還不確定,就在剛剛,我安心了。」
「主兒,您在說什麼,什麼『確定』『安心』?奴婢不懂。」
我端正儀態,昂首闊步地走在長街裡,高高的轎撵跟在我身後,亦步亦趨。
我確定了,一定要讓烏拉那拉氏成為繼後。
如此蠢笨又如此執拗,如此高傲又如此痴情,還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嗎?
有她這等臥龍鳳雛執掌鳳印、料理後宮,誰都不會成為我的阻礙,這還不足以安心?
我抬頭看向天空。
這樣好的陽光,以後我會天天見到。
13
我著人遞了消息給愉妃,提點她一些細枝末節;又讓御前的姑姑手松些,以便如懿能順利把包有紅玉髓手釧的點心送到弘歷面前。
既然要讓烏拉那拉氏成為繼後,就需有人拼盡全力營救她。
愉妃沒有讓我失望,弘歷萬壽節這日,李玉幾人偷梁換柱,總算證明了如懿的清白。
隻是那個叫惢心的宮女,腿斷了。
我看著她們哭哭啼啼地安慰傷痕累累的惢心,隻覺得可笑。
當年甄嬛亦是身陷流言,挺著懷有雙生子的肚子,不惜親自踏足慎刑司,從養心殿求到延慶殿,拼了命救出蘇培盛和崔錦溪。
雖然我不曾擁有,但心裡是羨慕的,這才是主僕情深。
至於在人殘廢後說幾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話?還是免了吧,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
事情查清,金玉妍和貞淑難逃罪責。
金玉妍懷著龍胎,暫時不便嚴懲,隻是禁足降位。
而貞淑就沒那麼好運了。
養心殿內。
「怎麼了,嬿婉?」皇上疑惑。
原本笑著伺候筆墨的我,在見到被押送進來的貞淑後,不由瑟縮,臉上滿是驚懼之色。
「臣妾……無事,皇上有要事,臣妾先告退了。」
我紅著眼正要離去,被弘歷一把拉住。
帝王之威盡顯:「有朕在,怕什麼,說。」
我瞥了一眼貞淑,期期艾艾地跪下,十指搭在弘歷膝頭,說不盡的惹人憐愛。
「臣妾做宮女時不夠伶俐,貞淑姑姑時常……教導臣妾。嬿婉並非故作姿態,隻是十指落下了病根,留了疤痕,每每給皇上繡香囊久了,就會疼痛難忍,如火灼一般。」
弘歷大怒:「貞淑心思歹毒,汙蔑皇貴妃,虐待炩嫔,打斷雙手,送回玉氏!」
我急忙開口:「皇上,貞淑姑姑汙蔑皇貴妃確是大罪,但臣妾自己做事不當心才被責罰的,並不記恨貞淑姑姑。且玉氏王爺對皇上一向忠心,請皇上念在玉氏的功勞上,饒她一回。」
我不提玉氏還好,此話一出,弘歷冷笑:「玉氏?玉氏王爺剛剛繼承王位就逼死發妻,如此不仁不義,怎會對朕忠心?朕若不懲處,何以安四海之心!」
隨即改了旨意:「玉氏貞淑打斷雙手賜死,屍首不必收斂,待玉氏王爺進宮請罪時自行領回!」
貞淑慘叫著被拖下去,我在她充滿恨意的怒視中淺淺一笑。
當年的餘鶯兒本也不用死,誰讓她惡事做盡,還被查出頂替甄嬛呢。
罪上加罪,那就難恕其罪。
姐姐,陵容學得可還精妙?
所以啊,貞淑姑姑,我不是提醒過你嗎?
夜深了,當心腳下的路。
14
「賤人!衛嬿婉你這賤人!」
金玉妍得知貞淑連屍首都無人收殓,挺著肚子跑到宮門口罵我,卻被宮人攔住。
我看著她醜態盡出,哪還有半分豔冠六宮的絕色?
我笑:「這不是嘉貴人嗎?皇上說了,你再吵鬧一句就再降位一等。」
「閉嘴!本宮不信皇上如此絕情!」金玉妍目眦欲裂,「王爺剛剛繼位,我懷著龍胎,皇上不會這樣對我!」
「還想著你的王爺呢?」我將闔宮上下都瞞著她的消息說出,「不會沒有人告訴你吧,玉氏王爺犯下大錯,已被押解至京,還不知皇上會如何懲罰呢。」
金玉妍捂著肚子臉色慘白:「胡說,你胡說!」
「我是不是胡說到時你就知道了,我看你還是顧好自己的孩子吧。」
我靠近她,低聲道:「龍胎而已,你能懷,旁人照樣可以,不過你是不中用了。金玉妍,你可要珍重,看著本宮誕下麟兒,坐到你曾經的位置上去。」
我轉身離去,隻當聽不到身後金玉妍撕心裂肺的哀號。
當夜,金玉妍生下九阿哥,隻是孩子生下來就沒了氣息。
「恭喜主兒大仇得報。」瀾翠和春嬋替我高興。
我不語。
這算什麼得報,金玉妍欠衛嬿婉的,是一條命。
春嬋:「主兒,您為何不把身孕之事告訴皇上?以皇上對您的寵愛,定會封您妃位。」
我答:「才一個月,等三個月胎象穩定再說不遲。而且封後大典在即,讓宮裡人閉好嘴,少生事端。」
我不是沒懷過孩子,隻是那次……是一場明知結果的空歡喜。
孩子從我的身體中流逝時,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輪廓,那樣摻雜絕望的期待,我不敢再來一次。
瀾翠看我興致不高,故意哄我:「嘉貴人真是昏了頭,不顧自己剛生產完的身子,穿著裡衣跑到甬道上大呼玉氏王爺,周圍好多人都看到了呢。」
這事與如懿說出「臣妾百口莫辯」一樣詭異,但我已然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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