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外頭有位男子懶洋洋接話。
“黃姐,別人或許不想去,聞小姐是一定會去的,她才不會錯過這樣露臉的好機會的。”
說話這人正是《時間的沙》的主演鄧天星,此人原是一個賭場的服務生,因長相俊俏風流被某導演相中,其後因飾演《墳》的洋場小開一炮而紅,紅了之後不改其癟三本性,為人倨傲,排場極大,前幾日聞亭麗在旁觀戲時,鄧天星疑心她是別的競爭對手派來偷師的“細作”,曾指使助理驅趕過她好幾次。
鑑於此,他們整個劇組都誤會聞亭麗是來偷師學藝的,加之她隻是個一部戲都沒演上的新人,一個個全對她沒有好臉色。
聞亭麗眯眼看著鄧天星,黃遠山待要幫她回諷幾句,聞亭麗已經拿起書袋起身。“黃姐,我出去買點吃的。”
身後再次傳來輕蔑的笑聲,聞亭嗤之以鼻,剛下樓,迎面走來一位工作人員,手裡拿著一張紙條,邊走邊問:“我們這裡有個叫聞亭麗的嗎?”
“諾,她就是。”
那人用一種好奇的目光轉向聞亭麗,說:“聞小姐,有位姓陸的先生在樓下等你。”
“陸先生,哪位陸先生?”鄧天星等人面面相覷。
聞亭麗呆立片刻,一言不發“咚咚咚”下樓,放眼一望,就看到一輛黑色汽車停在馬路邊的梧桐樹下。
她這邊一露面,車便緩緩朝她開來,駕車的人正是陸世澄,他頭上的紗布已經卸除了,但他的額角和嘴邊還有一些淺淺的傷痕,因他皮膚白皙,在秋日的照射下也就格外觸目。
他一下車,立即有人主動迎上去打招呼,陸世澄卻徑直走到聞亭麗面前。
他鄭重其事遞給聞亭麗一張淡金色的請帖。
聞亭麗依舊繃著臉,卻下意識接過那帖子。
那是一張請帖,上面端端正正寫著幾行字。
【誠邀聞亭麗女士參加陸某的生日會,席上有美酒,有甜點,有喜劇……望聞小姐賞光蒞臨,陸某啟踵以待。陸世澄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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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亭麗捧著請帖半天沒回過神,一抬眸,陸世澄正靜靜地看著她。
雖然沒有一句多餘的言語和舉止,但她能感覺到那雙眼睛裡有著一種坦蕩的誠摯。
聞亭麗咬了咬唇。他真是——
他以為親自送帖子她就會去了?連續三天不聯系她是怎麼回事。
還有!“喜劇、美酒和甜點”算什麼,他在用這些東西引誘她麼?她在心裡冷哼,她才不會被這些小東西所誘惑。
這幾日她的心就沒有安生過,為了保持內心的平靜,從此她要跟陸世澄保持距離。
她輕瞪著他,他似能望到她心裡去。
正要開口拒絕,卻瞅見陸世澄手背上那縱橫交錯的傷痕,她清楚地記得那一晚陸三爺推著輪椅從上面碾過的情形,那一處簡直血肉模糊。
也想起他在她家養病時的點點滴滴,那些日子,陸世澄幾度昏迷不醒。
如今他雖然出院了,但他身上那麼多的傷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痊愈。可他今天竟是自己開車來的,他的傷口不會疼嗎?
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好吃好喝養著的樣子,可見這幾日他並沒有好好休息。
她的心,一瞬間就軟了。
看看四周,大伙全看著他們倆。
再看看陸世澄,他並不在意旁人的目光,隻在那裡認真等待她的回復。
即便要當面問個清楚,好像也不應該在這種場合。何況,她還有好多疑問沒弄明白。
她於是對著那張請帖點點頭:“既是陸先生親自前來送請帖,我會考慮去的。”
這話一出,旁人驚愕地揚眉,陸世澄的眼睛卻漾起了笑,很隆重地對聞亭麗欠了欠身,回到車邊,正色衝黃遠山等人點點頭。
又含笑看聞亭麗一眼,這才拉開車門上了車。
聞亭麗在原地睨著他開車遠去。
車一走,幾個人呼啦啦圍住聞亭麗:“聞亭麗,瞧不出來你跟陸世澄那樣熟,要不是那輛羅爾斯.羅伊斯,我們都要懷疑是不是別人假冒陸家的人了。”
鄧天星看看聞亭麗,又看看她手裡的請帖,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稍後聞亭麗回去忙時,鄺志林打來電話向她確認今天的收工時間,以便他專門安排人來接她去赴宴。
等到聞亭麗接完電話,黃遠山便在一旁說:“我拉你去你不肯去,陸世澄邀請你你就肯去了,你還不承認自己跟陸世澄有事?”
“我可是奔著‘喜劇、甜點和美酒’去的,之前黃姐你又沒同我說那裡有多好玩,”
“你隻管嘴硬,別的不說,我可從沒聽說過陸世澄親自給誰送過請帖。”
那還不是因為他把她當作救命恩人,聞亭麗在心裡小聲嘀咕。
腹誹歸腹誹,收工後,她仍專程回家換衣服,臨出門前,又給厲成英打去電話。
“我改主意了,我決定親自去一趟陸公館。”聞亭麗義正嚴辭地說,“我想知道朱紫荷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萬一她今晚採取行動,我在現場也能隨機應變。”
厲成英似乎在那頭笑了笑,卻用一本正經的語氣回復聞亭麗:“好,那就按照你說的辦,包律師最近不在上海,但劉亞喬會去赴宴,天津那邊已經找到了朱家的一位失蹤已久的親戚,這人很了解朱紫荷母女的情況,我想最遲今晚我們就能知道真相了。”
聞亭麗忙握緊話筒打聽詳情。
打完這通電話出來,就看到陸家的車在巷口侯著,聞亭麗不緊不慢走過去上車,開到半路時,聞亭麗突然要求司機拐到附近的永興洋紙行。
一個鍾頭後,這輛車載著聞亭麗緩緩駛入陸公館門前那條林蔭道,聞亭麗望著窗外流光溢彩的陸公館,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來此地時的情形。
那日是黃遠山帶她來拜訪陸世澄。她懷著好奇的心情走進這座端莊清雅的花園,她隻記得四周很大,很深,很安靜。在一片茵綠的草地上,她見到了一個少年男子在那兒喂鴿子,他是那樣沉默、俊雅、秀拔。
在那個暮春的傍晚,他的身影與暖金色的夕陽融合在了一起,一片晶燦燦的世界,那幅畫面她可能到老也忘不了。
時隔數月,當她隔著車窗再看見那片在夜燈下閃著銀光的草坪時,內心深處不禁萌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汽車剛一停穩,立即有管事過來開車,聞亭麗一抬頭,對方並不是先前見過幾次的那位陳管事,而是一張陌生面孔。
自從陸世澄那次出事,陸世澄身邊就重新換了一撥人,譬如陳管事,再譬如那位方達先生,這幾個人統統不見了。
話說起來,她最後一次見方達是在曙光大廈,那一日方達代表陸世澄跟她籤訂“喜麗梨汁”的廣告合同,籤完字後,她勇敢地請方達轉告陸世澄自己會在陶陶居等陸世澄的邀請。
偏巧是在那一日陸世澄遭到暗算,過後她因為懷疑方達有問題,曾當面提醒過陸世澄,從陸世澄當時的表情來看,他心裡早就有數了,起碼在他養病期間,她隻在他身邊看到過路易斯大夫和鄺志林。
照目前這情形來看,不隻方達,連那位陳管事也被一並清除掉了。
“聞小姐,請隨我來。”新管事待聞亭麗很客氣。
剛在大廳門口站定,一股珠紫色的旋風朝聞亭麗刮來。
“哈哈,你終於肯露面了!”高筱文一把攥住聞亭麗的手,“這半月你都在忙什麼?!大伙幾次邀你去看電影都不去,今天你不把話說清楚,我跟你沒完。”
“你先別忙著興師問罪。”趙青蘿和燕珍珍笑著把二人分開,“好歹先讓聞亭麗過去跟鄒校長問聲好。”
聞亭麗隻在人堆裡看到了鄒校長,並未看到朱紫荷。 “朱小姐呢?”
“剛去盥洗室了。”趙青蘿朝那邊一指,“瞧,紫荷姐回來了。”
女孩們上前跟朱紫荷搭話,這段時日大家似乎跟朱紫荷處得很不錯,就連一向慢熱的燕珍珍也一口一個“紫荷姐”。
高筱文望見朱紫荷手裡的一張便箋,不禁有些好奇。
“這是什麼?”
朱紫荷若無其事將東西捏在掌心裡。“沒什麼,一位朋友給的一個地址。”
但她臉色明顯有點發紅,說完這話,便慢吞吞走到聞亭麗身後拿起香檳喝了口,又慢條斯理將紙箋收回自己的手包裡,由於她的動作夠慢,聞亭麗得以看清便箋上都寫了什麼。
【十分鍾後,我在後樓二樓東走廊盡頭的小書房等你。】
聞亭麗像被人用鞭子在頭頂上狠狠抽了一道。
那字她再熟悉不過。
剎那間,她覺得身上有點發冷,胃裡也極不舒服,那行字像飛蟲一樣在眼前亂飛,令她幾乎無法思考,平生第一次,她想迅速逃離一個地方,隻恨一步都邁不動,努力轉動有些發懵的腦筋,把事情從頭到尾想了幾遍,慢慢冷靜下來,意味深長望向朱紫荷。
朱紫荷卻似沉浸在某種遐思裡,有那麼一兩分鍾,她隻是捏著酒杯在那裡笑意盈盈想著什麼,就連鄒校長同她說話也心不在焉。
過不多時,朱紫荷果然借故離開了。
聞亭麗拿起一杯香檳喝了口,果斷跟上去。
剛走兩步,就看到鄺志林朝自己走來。
“聞小姐。”鄺志林攔住聞亭麗,“借一步說話。”
“我急著去盥洗室,鄺先生什麼事找我?要不我回頭再來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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