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過了一個鍾頭,高家果然送來幾張請帖,除了送給趙先生和趙太太各一張,又專程給了趙青蘿一張。
請帖的設計倒是符合高家人一貫的浮誇作風,暗紅色的底子,洛可可浮雕花案,帖子四周還不甘寂寞地滾著金邊,日期是禮拜六。
趙青蘿問聞亭麗和燕珍珍怎麼辦,兩人都拒絕幫她出主意,趙青蘿賭氣把請帖鎖進了抽屜裡。
聞亭麗在趙公館學到下午五點鍾才走,臨走前,趙青蘿特地從車行叫了出租車送兩個小伙伴上車。
晚上聞亭麗在病房裡跟小桃子和周嫂吃晚飯,陪護拿著一份報紙進來:“剛才聽幾個大夫說,閘北好像又有人被槍殺了,聞小姐,你識字,看瞧瞧報上是怎麼說的。”
聞亭麗忙要奪過報紙來看,黃遠山卻找了過來,一進來就將水果等物擱到病床邊,聞亭麗有一陣沒看見黃遠山了,不免驚喜交加:“黃姐。”
黃遠山指指病床上的聞德生,溫聲說:“我來看看伯父。”
她立在床邊關懷地問了幾句,又同小桃子玩了一下,末了用眼神示意聞亭麗跟她出去。
一到門外就發問:“聽說白龍幫有個姓邱的一直在找你麻煩?”
聞亭麗嗯了一聲。
黃遠山想了想說:“這樣吧,電影協會的林副會長跟曙光律師事務所的包大律師交情還不錯,包律師你聽說過吧?那可是連曹振元都忌憚三分的人物,今早我已經拜託林會長在中間幫忙引薦,過幾天大伙一起吃個飯,屆時包律師會對外說你父親跟他是早年的好朋友,我再找幾個記者在報紙上宣揚宣揚,這樣全上海都知道你背後有電影協會和著名律師撐腰,姓邱的自然不敢再找你麻煩。”
聞亭麗心中暗喜,厲成英那邊這麼快就發力了。
由電影協會出面引見她和包亞明,自是再合理不過了。
她高興地說:“黃姐,您真好。”
黃遠山哼了一聲:“我隻是看不慣一幫流氓欺負一個小姑娘,再說我可不是白幫忙的,你的服裝已經裁得差不多了,足足花了我這個數!”
她攤開手掌做了個手勢:“錢都花出去了,我可不希望中途被人給攪了局。聞亭麗,我得提醒你,說好了等你一畢業就開拍,到時候你別又找什麼借口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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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亭麗一拍胸脯:“放心吧。我聞亭麗一言,駟馬難追!”
黃遠山走後沒多久,劉護士長來找聞亭麗,依舊去的上回那間空置的庫房,一進去,就見厲成英候在裡頭。
“電影協會的人過來找過你了?”厲成英笑吟吟地問。
聞亭麗感激頷首:“勞您費心了。還有上回那幫老奶奶,也麻煩您幫我轉達謝意。”
厲成英卻露出愧色:“那日恰好我和老包都有急事在身,差一點就沒能幫你解圍。”
聞亭麗忙說:“一點也不晚!我知道您一定會派人來幫忙,橫豎會想法子拖延時間的。”
厲成英綻出笑容:“你就這麼信任我們?”
聞亭麗笑了笑:“就衝著您跟鄧院長的交情,我也從未懷疑過您。”
厲成英回身從皮包裡取出一樣東西交到聞亭麗手中。
那是一個小小的硬皮箱。
沉甸甸、冷冰冰。
聞亭麗好奇地打開箱蓋,一望之下,腦中閃過一道白光。
“這是——”
厲成英摁住聞亭麗的肩膀示意她噤聲。
“經過這一次的事件,我想我們該重新考慮你的人身安全問題了,即便日夜派人保護你,也免不了遇到一些突發狀況,況且鄧院長剛醒……”
聞亭麗一懵,登時激動得語無倫次:“她老人家醒了?能不能再去醫院探望她一次?”
厲成英嘆息:“上次帶你去見她老人家已經冒著很大的風險,這次再去,隻會讓你也跟著身陷險境。昨天晚上她老人家剛一醒,消息就不脛而走,中午有人試圖混進鄧院長的病房行刺,還好被我們的人及時攔阻,看樣子,他們不將鄧院長除去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和老包現在的任務除了保護院長,就是盡快內找出幕後主使。”
聞亭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裡:“那人有沒有供出是誰主使?”
“對方買通了法租界的巡捕,剛露餡就逃跑了,但逃走時背部中了一槍,不盡快治療的話,會因失血過多而死,我已經令人留意各藥店和私人診所,一有動靜就會採取行動。”厲成英冷聲說,“另外,‘力最時’洋行那邊也有了新動靜,那位新上任的經理剛在香港置了一座宅子,而出資人極有可能是陸家,我們已經暗中聯絡香港錢莊那邊的人,如能查到這筆錢的具體來源,就能確定究竟是陸三爺還是陸世澄指使的了。”
又道:“對了,陸世澄那邊,你可有什麼新線索?”
聞亭麗如實以告:“那次吃飯我什麼也沒打聽出來,那之後我也沒再見過陸世澄和鄺志林。”
厲成英目光如炬,問話卻很含蓄:“小聞,你是不是有什麼顧慮?”
聞亭麗遲疑數秒,誠實地點點頭:“這些日子我接近陸世澄的次數太多,我擔心再這樣下去會讓他起疑心,再說——”
那日陸世澄本可以不管她的,可他還是趕了過來。
面對這樣一個幫過她的人,她實在不好意思當面一套背地一套。
厲成英了然地看著她:“小聞,你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但一日不查到幕後主使,鄧院長就一日處在危險之中。況且,你查陸世澄,他也可能在背後查你,你有沒有想過,那日陸世澄這樣做也可能是為了試探你。”
聞亭麗赧然片刻,堅定地抬起頭來:“您說的不錯,我的確有些意氣用事了,但如果我沒猜錯,陸家可能已經有點懷疑我了,倘若貿然行動,隻會讓他們更起疑心。”
厲成英神色異常凝重,快步在屋裡踱了兩步:“你可能不知道,那日我和老包之所以未及時趕來,是因為有位伙伴在閘北被槍殺了,他剛從武漢拿到力最時洋行的資料,一到上海就聯絡我們,但不等我們兩方碰頭,這位朋友就慘遭毒手。”
聞亭麗一駭,先前陪護說的那樁新聞當事人,竟是厲成英的同伴?!
厲成英微顫著閉了閉眼:“所以你明白了嗎,時間不等人,再不趕快查出幕後真兇,還會有更多的伙伴遇害。我們請你幫忙,除了考慮到你跟鄧院長有一份不為外人所知的交情,也因為你的背景經得起陸家調查,隻要他們無法拿出確鑿的證據證明你有問題,你就可以光明正大接近他們,你得知道,在此類行動中,對方的懷疑是不可避免的,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依靠自己的智慧見機行事。”
聞亭麗帶著慚色聽著,正色道:“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厲成英鄭重其事從箱子裡取出那把“盒子炮”(注)。
“拿著吧,從今天開始,劉護士長每晚會花一個小時的時間教你射擊。”
或許是房間裡太靜,聞亭麗幾乎能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她小心翼翼撫摸槍身。
“裡面沒裝子彈。”厲成英提醒聞亭麗,“劉護士長教你射擊的同時,還會教你一些防身術,以便你今後能夠靈活應對一些緊急狀況。”
聞亭麗屏住呼吸發問:“等我完成了這次的任務,這把槍還是會屬於我嗎?”
厲成英含笑說:“它從此就是你的了。”
聞亭麗眼眶一熱,忙將槍緊緊握在手裡,那冰冷實沉的觸感,讓她獲得了從所未有的安全感,翻來覆去地看了許久,這才顫聲問:“鄧院長她老人家恢復得如何?能進食了嗎?”
厲成英搖搖頭:“我聽老包說,盡管鄧院長神志不十分清醒,但昨晚一看到他就指了指自己的公文包。公文包之前被我們檢視過了,裡頭隻有一些醫院的文件,老包不解其意,便依次將東西取出來給鄧院長看,拿出記事簿時,鄧院長突然點點頭,翻到最後一頁時老包才反應過來,鄧院長是在打聽你的情況,她隻怕你那日貿然進禮查飯店尋她,會誤中歹人的子彈,聽老包說你一切都好,這才放心地閉上眼。”
聞亭麗默然垂淚半晌:“請您幫我轉告她老人家,一定好好調養身體,等她康復了,我還每晚給她老人家送宵夜。”
厲成英拍拍聞亭麗的肩頭,一句話未再多說,提著公文包走了。
聞亭麗萬分珍重把槍藏在包裡,當晚,她給趙青蘿打電話。
“青蘿,你能不能幫忙打聽一下這次高家的招待會都邀請了哪些人?”
過幾日,聞亭麗在黃遠山等人的引薦下,正式與包亞明“見面”。
第二天這消息就見了報。那日起,聞亭麗終於可以正大光明給曙光律師事務所打電話。
禮拜五這晚,包亞明接到聞亭麗的電話,他想也不想就說:“如果你是為了明天高家的招待會聯系我,我得奉勸你一句,請帖我可以幫你弄,但陸家跟高家素無來往,陸世澄通常也不會出席這種場合,這次突然肯幫高家剪彩,其中必有蹊蹺,而且據我所知,陸世澄的性子絕不像他表面上那麼好說話,你當心誤中他的圈套。”
聞亭麗卻說:“我不是要找您要請帖,我是要跟您商量另一件事。我已經打聽好高家當晚都邀請了哪些人,您的助手劉亞喬小姐是欣欣百貨董家的表親對不對,我得向您借她一用。”
聽完聞亭麗的計劃,包亞明似乎有些意外:“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法子?”
“那當然。”
“辦法倒是很不錯,如此一來,我們便可以反客為主了,但此事說起來容易,辦起來卻難。”
聞亭麗卻說:“對旁人來說難,對您來說卻易如反掌。”
包亞明被這話逗笑了:“密斯聞這口才,不做律師可惜了。好,我可以試一試,但我得再次提醒你,陸世澄其人,心思極缜密。即便我們做得再不露痕跡,也不能保證他不起疑心。”
聞亭麗拿出厲成英那日的話回包亞明:“時間不等人,再瞻前顧後,何時才能幫鄧院長脫離危險?我總要冒一回險的。”
包亞明扔下一句話:“等我的消息吧。”
禮拜六這晚,逸菲林百貨公司門前名流雲集。
高家所言不虛,這幢新蓋的百貨大樓處處比欣欣百貨豪華,上下共五層,頂樓建有花園和遊樂場,櫥窗的設計也完全參照了巴黎現今最摩登的樣式。
高家在這次的招待會上也下足了功夫,光是上海這邊,就請來了段妙卿、樂知文、沈鶯鶯等十來位當紅明星,北平天津等地也有不少文藝界知名人士到場,門前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豪華汽車,廳堂內隨處可見衣飾鮮豔的男男女女。
為了擴大聲勢,高家同時給滬上幾家頗具影響力的報社發了邀請函,剪彩時,記者們蜂擁而至。衝著今晚這盛況,相信逸菲林很快就會在上海灘打響名頭。
陸世澄剛在門前下車,高大公子就帶著大隊人馬迎了出來。
剪彩之後便是隆重的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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