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領頭打群架,你是真不怕學校開除你。”
遲苦還不吭聲,陶曉東想想這倆弟的脾氣和那股倔勁兒就覺得腦仁疼。
“你弄這一身傷回來我還沒倒出空說你,真當你哥沒脾氣是吧。”陶曉東看他一眼,看見遲苦的狼狽樣兒氣不打一處來。
遲苦不怎麼會說話,他從小時候到現在能說的話可能都跟陶淮南說了,現在哥跟衝他生氣,遲苦不知道能說點什麼。
他們回家的時候陶淮南就坐在沙發上板板正正的,聽見門響走過來摸。陶曉東沒消氣,鑰匙往鞋櫃上一扔,換鞋進去洗手了。
陶淮南哪怕看不見也敏銳地感覺到氣氛不對,小聲問遲苦:“怎麼啦?”
遲苦說沒怎麼。
陶淮南又去找陶曉東,在他哥後背上劃拉劃拉,陶曉東回頭看他一眼。
陶曉東摸著他後背問:“你怎麼啦?”
大人生氣跟小孩兒說不著,陶曉東晃晃他腦袋,把他頭發撥亂了。陶淮南抓住他的手,放在臉邊貼貼,陶曉東順手掐了一把他的臉。
哥和遲苦不說話,家裡氣氛有點僵。陶淮南想多說幾句緩和一下氣氛,但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事又給他們添了很多麻煩。
晚上陶淮南裹著舊毯子跟遲苦蓋著一床被,眨眨眼醞釀很久還是沒睡著。遲苦是怎麼回來的還一直沒說,陶淮南問了他也不說。今天回來遲苦就一直沒說過話,晚上洗澡的時候陶淮南聽見他咳了好幾聲。
陶淮南手伸出來,輕輕地摟了遲苦。
他胳膊輕,這麼環過來的動作像小動物。
“小哥。”陶淮南在黑暗裡小聲叫他。
遲苦“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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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打架了?”陶淮南敏感,又想得多,心裡猜了個差不多。
遲苦沒答他。
他不想說這個,陶淮南感覺得出來,既然他不想說那就不說了。
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這次兩個人分開到遲苦這次回來,陶淮南總覺得自己心態變了些。以前經常像小孩兒耍賴那樣,喜歡遲苦好好和他說話,不喜歡聽他兇。這次回來後陶淮南最大的感覺就是踏實,心落地了,在這種踏實裡不管遲苦是什麼狀態他都覺得好,也少了很多七拐八繞擰擰巴巴的小情緒。
陶淮南離得遲苦近了些,聽著睡衣和被子發出的細小的窸窸窣窣聲音,莫名地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他呼吸軟軟熱熱地噴在遲苦胳膊上,這樣摟著遲苦的時候能明顯感覺到他瘦了。
“有你在可真好。”陶淮南從小就時常在這樣的睡前說點讓人不知道怎麼回的肉麻話,嘴甜,心裡想什麼嘴上都說得出。
遲苦躺著沒反應,也不搭理他。
陶淮南並不用他理,臉貼著遲苦肩膀,黏糊糊地蹭了蹭。
“如果沒有哥沒有你,我是不是就沒辦法長大了。”陶淮南說小話時總是聲音很小,幾乎都是氣音,“隻要不在你們眼皮底下,我就活不成了一樣。”
“活不成”這三個字不好聽,遲苦擰著眉警告地“嘶”了聲。
“你還記得咱們在盲校的時候,那個孫一哲嗎?”陶淮南沒當回事,繼續摟著遲苦說話。
遲苦說記得。
是比他們高一屆的盲童,成績很好,薩克斯吹得也好,學校每次有聯歡會都能聽見他吹薩克斯。
陶淮南閉著眼,臉貼著遲苦,低聲說:“他跳樓了,過年的時候。”
遲苦訝異地轉頭看著陶淮南。
陶淮南睫毛顫啊顫的,小孩子說起這些都帶著一點點本能的恐懼,摟著遲苦的胳膊也更緊了些:“他聽不見了,又看不見,又聽不見。”
遲苦問:“幾樓?”
“十二樓。”陶淮南說。
遲苦不知道說點什麼,所以還是沉默著。
陶淮南微微地仰起臉,在黑暗裡朝著遲苦的方向,和他說:“有時候也會想,為什麼是我們?憑什麼別人都能看到,就我們看不到。”
屋子裡有窗戶透進來的光,適應黑暗之後能把陶淮南的臉看得很清楚。這張臉跟小時候變化不大,隻是更秀氣了些,沒小時候那麼肉乎乎的。小時候能哭,哭起來眼皮紅鼻尖紅,太可憐了。現在不太常哭,但偶爾也矯情吧啦地掉眼淚。
“可是轉頭一想,如果我不瞎,哥哥當時或許就不會帶你回來。”陶淮南的手捏著一小截遲苦的睡衣,在指尖輕輕搓著,“那我就沒有你了,你會一直在家裡被遲志德打,我沒有小哥,你也沒有陶淮南。”
遲苦一直看著他。
陶淮南又把臉低下去,在遲苦肩膀蹭蹭,小瞎子看不到別人什麼樣,所以也不覺得這麼大了還這樣親密有什麼不合適,畢竟他們就是這樣長大的。
“所以我看不到是不是就為了能有你呀?每次一這麼想,我又覺得瞎有瞎的好。雖然很沒用,可是我得到很多。”
奶烘烘的膻味兒又往人鼻子裡鑽,奶缸裡泡大的小孩。
“你別再為我打架了,我怕你打他他打你,永遠沒完。”
陶淮南繞了好大個圈子,終於說到正題,他捏著那一小片遲苦的睡衣,小聲哄著說:“我隻想和你好好長大,不想你被遲志德打,也不想你打架。”
陶淮南愛哥哥,也愛遲苦。他的心和世界都很小,裡頭就隻有他們這個小家。
說了很多膩人的話,哥哥和遲苦都在的晚上怎麼這麼踏實。
遲苦向來不回應他的這些話,隻是用另外一隻手抓了一把陶淮南的臉,捏得嘴巴噘起來,五官擠成一團,然後說“睡吧”。
陶淮南嘴巴被捏得噘起來老高,遲苦松開手他也沒放下來。還順勢湊得更近,就那麼噘著嘴在遲苦脖子上淺淺地碰了一下。
像是小孩子表達喜歡和滿足的方式,高興到親親你。是最幹淨的,最純粹的。
第35章
晚上睡前床上象徵性地擺著兩條被子, 半大小子睡覺不老實,怕他倆搶被晚上冷。早上醒來倆孩子嚴嚴實實地裹在一個被窩裡,另一條被子卷成一條在床裡頭貼著牆。別說被了, 連陶淮南的舊毯子都被從被窩裡踢出來, 抽抽巴巴堆在一邊。
陶曉東在門口探著頭看看他倆, 陶淮南睡得蜷起來,半張臉塞在被裡,隻露著個頭頂。遲苦一條胳膊伸在被子外頭搭在陶淮南身上,像環著也像摟著。
陶曉東走得早, 走前也沒叫他倆。他上午得去趟律所,昨天約好的。
遲苦回來了陶淮南睡得實在太舒服了, 渾身每個細胞都覺得安全, 不管怎麼翻身也不會跟他分開,總要有一塊是要挨著的,這種安全感讓他整宿都沉沉地睡著, 連夢都不做一個。
遲苦醒得更早點,回去的這段時間又讓他需要時刻保持警惕,神經隨時緊繃著,所以很難睡熟。陶淮南貼著他睡得熱乎乎的,身上的睡衣也是暖茸茸的絨料。不知道什麼時候翻個身把睡衣都蹭擰了, 擰著堆在上半截,露著半截小肚皮。
冬天睡衣有厚度, 這麼堆著不舒服,硌得慌。陶淮南睡得不舒服了, 微皺著眉吭吭哧哧地哼, 上半身在床上蹭蹭也沒能把衣服蹭下來。
遲苦手伸進去給他扯扯衣服,被陶淮南側身壓著扯不下來。遲苦按著他後背輕輕往自己身上一扣, 陶淮南睡著“唔”了聲,遲苦手環著他給他扯衣服。扯下來了平整了,陶淮南舒服得哼出了個聲,遲苦又把他挪成了之前的姿勢。
陶淮南睡著了就是隻小豬,怎麼弄都不醒。遲苦伸手,用食指沿著他下颌的弧度輕輕刮刮。
小孩子長大很快的,回頭看看,一天天堆起來的時間就像按了快進,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到現在了。
他倆上學晚,哪怕小學的時候跳了一級,遲苦也還是比同屆學生要大。周圍的同學有十三有十四的,遲苦十五了,按正常六周歲上學的話,他都該初三了。再加上他自來懂事早熟,以及他的聰明腦子,遲苦想事兒的角度和周全跟初中小孩兒是不在一條線上的。
他一直沒跟陶淮南說他是怎麼回來的,就是故意不想告訴他。
陶淮南要是知道了一準又得哭,遲苦不愛看他哭。漂亮小孩兒就該笑,傻笑或者抿著小嘴兒打壞主意的笑都行,就是不該哭,哭了不漂亮。
遲苦回去的這段時間,挨了很多次打,一共報了四次警。
警察不愛管老子打兒子的事兒,尤其偏遠地區的農村,更不愛管。傳統觀念裡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的,孩子不聽話可不就得教訓麼。
遲苦手機也是這麼壞的,遲志德每次打他遲苦都把手機擺櫃子上錄下來了,後來被遲志德摔了。摔了也沒用,遲苦備了很多份。
最後這次也是遲苦被打的最慘的一次,遲苦一直挑釁他,挑釁一個喝醉了酒打紅了眼的醉鬼。最後被打得吐了血,奶奶說他是瘋子,說遲志德和他都是瘋子。奶奶並不想遲苦回去,她已經習慣了這幾年的平靜生活,老人已經糊塗了,她覺得現在的不安生都是因為遲苦和遲志德回來了。
遲苦被打得在地上爬不起來,老太太渾濁的眼麻木地看著這一切。遲志德走了,遲苦在冬天的水泥地上躺了半個小時才緩了些力氣。遲苦坐起來窩在那兒捂著胸咳了好幾分鍾,咳出來幾口血,然後拄著地站起來,再自己去醫院做傷勢鑑定,去報警。
大量軟組織挫傷,支氣管破裂出血,輕微腦震蕩。
遲苦拿著那張傷勢鑑定,咬死了不松口。之後遲志德被拘留十五天,遲苦去住院。住院費還是派出所墊付的,等著遲志德拘留期滿出去了還。
遲苦是好得差不多了不再咳血了才回來的,不然他天天咳著吐血能把小瞎子嚇死。也虧了陶淮南是個瞎子,要不洗澡換衣服什麼的一眼就能看見遲苦身上大片大片的傷。
陶淮南不知道這些,陶曉東知道。這也是為什麼陶曉東在昨天遲苦抡椅子打架的時候那麼生氣,他的氣是從遲苦故意挨打時候就攢著了。遲苦在這方面太不要命了,他隻要他認準的結果,在這個過程裡他自己怎麼樣全無所謂不計後果,這肯定不行。
這事兒陶曉東得管他,不然真容易出事兒。
遲苦的四次報警記錄,他的傷勢鑑定,以及他挨打的視頻,手裡捏著這些東西,不管能不能把遲志德送進去判個一兩年,打個官司搶個監護權撫養權足夠了。
陶曉東和遲苦是事實收養關系,按理說這官司太好打了,問題就差在陶曉東不夠撫養條件。他沒到三十五,也沒結婚,想把遲苦徹底收到他這兒也不好弄。
但這些都是小事兒,不能直接判給陶曉東大不了就再過一趟福利院程序,到時候讓大黃兩口子把他小弟領養出來就得了。
遲苦這樣是最給陶曉東省事兒的辦法,能永遠斷絕和遲志德的糾纏,讓陶曉東徹底有底氣。
但是陶曉東發自內心不需要這種省事兒。現在的遲苦躲遲志德足夠了,遲志德喝酒腦子喝傻了,遲苦能把他玩死,遲苦想跑遲志德也撵不上他,所以陶曉東才沒第一時間把遲苦帶回來。如果知道遲苦回去是打著這個主意,陶曉東不可能讓他這麼辦。遲苦都十五了,到十八也就三年的事兒,哪怕遲志德過來折騰幾回,給他錢拖都拖過這幾年了。
為了省麻煩讓遲苦被打成這樣,在陶曉東那兒是真不值。遲苦拿自己不當人看,想幹點什麼就不要命的架勢,陶曉東心驚,也是真生氣。
所以這段時間陶曉東都沒怎麼跟他說話,這幾年裡還是頭一回。
學校的處分三天之後才下來,兩邊都給了個開除學籍留校察看的結果。這就是輕飄飄落下來了,聽著很重,實際上隻要以後不再惹事犯錯就等於沒事兒了,學籍也不會真的開除。學校就是想息事寧人的意思,這事誰輕了誰重了兩邊都不能容,隻能端平了給個不輕不重的處分。
兄弟倆又開始繼續上學了,官司的事兒都陶曉東管,沒遲苦什麼事兒。
遲苦這次回來徹底成了風雲人物,眾目睽睽之下他抡的那把椅子以及他當時的狀態,在初中生眼裡足夠乍眼了。
遲苦打架的時候班裡很多男生都幫著伸手了,班長和後桌帶著頭,都參與了。都一個班的,不管平時說不說話關系近不近,自己班人不能挨別班欺負,男孩子骨子裡帶的義氣和莫名的集體感讓他們沒法冷眼看著。
所以遲苦也沒法再像之前那樣誰也不理,垂著眼皮誰也不看。現在見了人得打招呼,哪怕抬抬下巴對個眼神也算招呼過了,他沒法再獨立在所有人之外。
對此陶淮南是樂見的,覺得小哥更平和了,小哥人緣好了他可開心了。
不過人緣好歸人緣好,那是跟男生之間的。
女生之間也沒事,她們總是提遲苦陶淮南也不介意,反正就學委不行。
老師讓遲苦繼續去上每天下午的提升課,遲苦說不去,老師電話都打到陶曉東那兒去了。學委也過來勸遲苦,小聲問他:“你為什麼不去呀?”
陶淮南在旁邊吃著橘子,假裝沒聽他們說話,實際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右耳朵上了。
遲苦說:“不為什麼。”
學委又勸了他幾句,陶淮南一整個橘子都吃完了,也沒記得給遲苦留。吃完了輕輕趴在桌子上,露著一隻耳朵在外面,聽他們說話。
後來學委走了,遲苦伸手彈彈陶淮南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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