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有些愕然,但仍然上前作揖:“在下許莼,見過親王世子。”
謝翡仔細打量許莼,卻見這傳說中的紈绔子弟竟有一副好樣貌。
看著不過是十七八歲,十分年少,面容俊秀,一雙貓兒眼湛然若星,光彩熠熠,身上穿一領青灰色裘衣,裡頭露出暗紅祥雲紋衣袍,看著並不醒目。
但謝翡到底出身皇家,見識不凡,已看出那青灰色的裘衣,乃是狐狸下頷部位的皮毛,極輕柔昂貴的。
謝翡笑著道:“早有聞名,竟未相識,許世子送的這畫,有心了,我看這畫風格大異中原,彩蝶宛然若真,呼之欲飛,其色光耀奪目,繪制的顏料似是以寶石礦物為材料,與一般丹青顏料大不相同,聞說許世子外家有海外門路,想來這畫乃是海外異人所畫?”
許莼臉上微熱:“小王爺喜歡就好。這是海商從外邊帶回來的海外夷人研制的顏料,當時為著推銷,同時贈了這畫給小的做樣的。我看這蛱蝶翩翩飛翔,畫得栩栩如生,顏色亮麗,十分喜慶,便留了一套,這畫也便收著了。”
“這次承蒙小王爺邀請小的來賞雪,想來小王爺稀罕東西見過多了,左思右想聽說小王爺好丹青,便想著當時收著的這顏料留在我手裡也沒什麼用,不若贈與小王爺,若能給小王爺的畫上添些光彩,也不枉這些丹青顏料漂洋過海一場緣法了。”
謝翡聽他不僅儀容出眾,說話流利又有趣,絲毫沒有矯飾,也不曾刻意迎合,越發心中喜歡,攜了他的手笑道:“好一場緣法,許世子用心了——我這些日子正想畫一幅畫,卻一直不得靈光,如今見了許世子這畫,竟有了些意頭。”一邊命身旁僕人:“去把許世子送來的丹青拿來,也給今日的大家開開眼見見這海外的顏料,必然不俗。”
作者有話說:
每次看到讀者評論總結,我才知道我的文下共同點那麼多……什麼受愛照顧攻,什麼奇葩親戚,攻總要癱瘓輪椅瞎瞎眼之類的……怪不好意思的……
一直沒有開寫那個骷髏騎士,就是要寫的時候發現主線內核和鋼鐵號角一樣的,我大概就是好這一口~美強慘、地位差、控制欲之類的……等我想出點新穎的梗來!
第15章 繪蝶
暖閣中間的長桌上,早已有侍童熟練過來調桌安椅,設擺紙張,筆架、各色調顏料的缸碟乳缽一一羅列,又有兩個童子抬了那盒顏料過來,原來說起來一套丹青,真正卻是結結實實一大烏木匣,頗為沉重。
謝翡料不到這般排場,微笑道:“倒是生受了你這般厚禮。”許莼隻能謙辭兩句,謝翡含笑攜著許莼的手走到案前,一邊又招呼客人道:“大家都開開眼看這西洋的顏料。”
眾人圍了過來,看那一個黑漆捏絲戗金五彩大盒子打開,裡頭隔開無數個小格子,每個小格子上都有銀色小籤子,寫著佛赤、泥銀、藤黃、鈦白、赭石、朱砂、胭脂等顏色,格子裡則是一個個小水晶玻璃瓶,瓶身透明,能看到裡頭顏料都磨成了極細的粉,繽紛多彩,數一數竟有六十種色,每一瓶約有三兩左右,果然十分稀罕。
許莼介紹道:“這籤子原是我找了精於辨色的行家一樣一樣辨了色寫上的,但也說了因著沒有啟封,若是真調色畫在紙上,未必準,若是小王爺畫時覺得色不準可以自行改了,不過之前兜售的海商可是和我說了,這顏料都是燒制過的,因此不容易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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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翡笑道:“色是畫在紙上才準,是這個理兒,便是不同紙,出來的顏色都不大一樣,還得日光下看才精準。”
一旁客人少不得咋舌驚嘆,私下估算,這一套下來,光那大匣子和六十個水晶玻璃瓶,成本就已數千兩,更不必說那些珍稀顏料了,隻那佛赤、泥銀,就是實實在在真金白銀磨細的,還有好些都是珍貴寶石磨成的細粉,有些認不得靖國公府世子的少不得相互打聽,自有人低聲說了他母親出身巨富的底細。
一時議論紛紛,眾目所投,便連許菰的同年都忍不住贊他道:“這是你們府上送來的禮,果然夠雅。”
“這丹青一般人也用不起吧,也隻有府上能用得起了。”
“伯玉於這丹青一道上也頗有些造詣吧,一定也用過吧?”伯玉是許菰的字,說話這人正是許菰師出同門劉鵬飛,卻是今年未能中舉,乃是世宦,平日裡頗有些看不上許菰,一個沒落的國公府上的庶長子,運氣好嫡母讓讀書罷了,卻偏偏一向很得師長青眼,如今明知道這般貴重丹青,恐怕人家正經世子也沒用上,但還是故意刺上許菰幾句。
許菰卻是今日出發才知道備下的禮單是什麼,當時看到一套丹青顏料還覺得有些意外,畢竟嫡母一貫豪闊,這禮稍微輕了些,王府哪裡會缺顏料,但還有一對梅瓶在也算過得去了。再者自己也沒置喙的餘地,便也不曾言語。
此刻看到這樣一份丹青顏料,也頗覺有些震驚,並沒理會劉鵬飛的言語挑撥,隻盯著許莼和謝翡看,心中卻隻想著不知道之前嫡母被封诰命一事,是否與小王爺有關。畢竟嫡母一貫精明,怎可能不為親生兒子安排前程,這禮單表面低調,說貴重也不過是一套顏料,但卻偏偏又是喜畫之人最珍貴之物。
而許莼一貫爛漫無機心,偏偏對這幫他走通了路子換了母親诰命的人諱莫如深,難道會是這一樁事嗎?
許菰的好友名叫盧墨軒的卻看不慣劉鵬飛平日裡眼高於頂的模樣,忍不住嘲道:“沒聽剛才許世子說了隻留了一套?”
劉鵬飛嗤之以鼻:“不過是故意渲染奇貨可居罷了,商人一向手段……”
一旁另一位同年隻擺手道:“小聲,看小王爺畫畫。”
劉鵬飛被堵了回去,面露不忿,卻也隻能噤聲看向中間那粉油大案旁站著的謝翡。
謝翡提了一支水晶瓶起來凝眸細看,隻看那晶瑩剔透的瓶內,盛放著寶藍色的顏料粉,色澤瑩燦,光彩煥然,他有些吃驚道:“這祭藍色好生特別。”
他命一旁的侍女上前調色:“且調來看看如何。”
幾名貌美侍女上前來,有的捧碟,有的倒水,有的化膠。謝翡倒了些祭藍顏料粉在碟子內,親自滴了化顏料的水,調了顏色。提了一隻大著色來,飽蘸了墨水,提筆沉吟了一會兒,筆鋒落下,兔起鹘落,不假思索,不過寥寥幾筆,濃墨側鋒,飛白留空,便已抹出了幾支蝶翅,又寥寥數筆,枯筆點勾出須足。
一時誇贊聲轟然而起,有的誇:“這蝶翅濃淡均勻,如風抹雲痕,翩跹嫋娜,韻味無窮。”
又有人道:“這是寫意畫法,小王爺畫技嫻熟之極,極是難得。”
謝翡顯然已習慣這種誇贊聲,有些無奈笑了笑,看向許莼:“果然好顏色,顏色明亮,覆蓋力強,而且看起來非常穩定,調水後隻影響濃淡,絲毫不影響其色澤,難得,許世子用心了。”
許莼拱手道:“小王爺喜歡就好。”
謝翡卻笑道:“看來許世子也是能畫上幾筆的,否則那海商為何會無端向你推銷?”
許莼赧然道:“我是個大俗人,從前是從幾位畫師學過幾年,但畫師都嫌我構圖太滿,立意平庸,過於匠氣,太俗,大抵是沒什麼天賦在這上頭的。”
謝翡笑了:“無妨,今日反正是試色,不若世子給我這畫上添上幾筆,看看顏色效果。”
許莼卻是看出來謝小王爺身份尊貴,畫上幾筆是看到顏色好技痒,但真叫他繼續畫下去給這些地位不如他的賓客看,那就無端降了身份,但既是試色,總要多看幾樣顏色,於是這才將他推出來,自己卻是不好推卻的。
隻好接過那筆,看了下顏色,伸手拿了幾樣顏色請一旁侍女調色,卻是選了枝小蟹爪來,蘸了墨,落筆畫了起來,眾人隻圍觀著。
許菰在一旁看著許莼畫畫,盧墨軒在一旁道:“呀,小王爺是寫意畫法,你這二弟也應當繼續用寫意才對,拿這勾線筆,怎的看著要工筆?不太合適,伯玉不如上去解解圍。”
許菰道:“且看看吧,我這二弟確實是學過畫的。”他就是跟著二弟一起學的畫,雖然並不好丹青,但他很珍惜這延師學習的機會,也很是用心學了幾年,但卻也知道他們兩兄弟其實畫技上很是一般,盛氏砸了大錢請畫師為他們授課,但老師一方面嫌自己缺靈氣和痴迷,又嫌棄許莼構圖太滿太瑣碎太俗。
盧墨軒卻搖頭:“竟然畫人物?小王爺是要試色,以這蝶來說,自然是畫些花草最取巧,顏色也繽紛,寫意法畫花草也容易,可惜可惜,許兄不如還是上去勸一勸。”
人們竊竊私語,看來看法也和盧墨軒差不多,劉鵬飛卻笑了聲陰陽怪氣:“盧兄還是莫要為難伯玉了,那可是世子,平日還罷了,這樣場合他上去踩著嫡子在小王爺跟前露臉容易,回去隻怕要被嫡母為難的。”
盧墨軒啞然,有些抱歉看向許菰,許菰卻不以為意,隻微微一笑:“我二弟確實擅人物,畫的肖像很像。”
像有什麼用……那民間畫匠才力求像,畫像原本就以神似為主,盧墨軒也不說話了隻看著那小世子要如何畫。
卻見許莼寥寥數筆,線條流利,卻勾出了一人大袖飄飄,側臥於山石之上,一膝曲起,一手託頭,冠巾帶垂落在山石之上,男子閉目仿似睡著,眉目不過數筆,卻有孤冷之色,山石周圍數叢蘭花,旖旎而下。
許莼勾完線,轉手又換了支小著色,蘸了之前的祭藍,幾筆點染塗抹在那身寬袍上,宛如行雲流水,袍袖垂落在山石之下,顏色自濃而淡,衣紋颯颯飄拂,凜然有風雪意,正與上頭的蝶意相呼應。
染完衣袍,許莼又換了支大著色,蘸上了胭脂色,大開大闔,肆意塗抹染出了大片雲霞,又換了支大蟹爪,點了赤金色,給雲朵都勾出了熔金亮邊,仿似鍍上了金輝,越發暈染著那一隻寶藍色的蝶栩栩似仙魂。
如此一來,下邊的高士風姿卓絕,如冰雪寒意逼人,又似神靈不染塵埃。上面煙霞烘託出的蝶魂整體暖亮,令人一眼看來便神為之奪,胭脂粉靄與鮮亮的寶藍配在一起,竟有一種迷幻的光影之感。
一時眾人都安靜了下來,這時候便是之前竊竊私語的人也都看出來了,這位許小世子,恐怕手上還是有幾分功夫的。
謝翡已笑了:“這是用的莊周夢蝶之典?用色很是大膽。”
許莼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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