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玉華聖人喜素靜,最煩花枝招展,於是整座玉華峰上的裝飾都偏向青、灰二色,有些暮氣沉沉。
朱顏和白景龍雙修的洞府便是一間大氣肅穆的灰石庭院,院中栽著一株老松樹。
她剛靠近院子,便聽見林憐憐的聲音自院中傳出來。
朱顏心頭一跳,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默立在院外,垂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心跳漸漸加速,渾身血液流動也變快了。
白景龍對她的感情她從來也沒有懷疑過,她知道,他和別人的交往絕對不可能過界,但偏偏又時常踩在令她不舒服的那條線上。
那一日白景龍以為她出了事,表現出的極度不理智,難得地令她心髒狠狠跳了幾下。
她其實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來見他。
但聽到林憐憐聲音的霎那,一腔熱血立刻涼了下來。
若他還像從前那般……
她是真的有些累了。
從前沒有魚小師妹給她剖析那些事情,她隻以為是自己心胸狹窄不夠寬容。但如今,她心中已如明鏡般澄澈,再想用‘老好人’這樣的借口來說服她,已是不可能。
她已經找到症結了。
正是自己的無限寬容,讓對方根本不需要刻意與旁人保持距離。
每次遮遮掩掩的生氣又和好,都是在拓展自己的底線,也在無意之間,將他推得離別人更近。
朱顏輕輕嘆了一口氣。
其實,誰都是跌跌撞撞地學著去愛一個人,自己不懂,白景龍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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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今日的局面,有他拉不下臉來的原因,也有自己早些年故作‘寬容大度’的原因。
想想初遇時,兩個人好得蜜裡調油,根本不覺得任何女子能夠對自己產生威脅,自信兩個人之間連一根針也插不進去。那時候有師妹找上門來,自己不是經常親手將他推出去幫忙嗎?
再後來,日子久了,濃情淡了,心中思慮開始多了,從前沒放在眼中的事情,漸漸都變成了沙子。
可笑那時還要端著,與他生氣不肯明言,在他眼中慢慢變成了一個無理取鬧沒事找事的人……
聽說長生子聖人與玉華子聖人,當初也是三界豔羨的神仙眷侶呢,如今又變成了什麼樣子?
這就是前車之鑑。
若是不做任何改變的話,兩位聖人的今日,便是自己與白景龍的明日。
幸好,自己已經醒悟了。
今日若是與白景龍分手,那麼,此刻他對林憐憐的態度,便是最後那根致命的稻草,亦是雪崩之下的一片雪花。
朱顏劇烈跳動的心髒平復了下來。
忽然之間,無愛無恨。
就這麼一閃念間,她已徹底想通了,隻等院中那對‘關系普通’的男女發出最後一擊,徹底摧毀這段感情。
林憐憐開口了:“白師兄,我是做錯了什麼嗎?為何你最近待我冷淡成了這樣?即便是宗內完全沒有往來的師兄弟,也不曾這般……如果是我錯了,你告訴我啊,不要這樣對我好嗎,我不願失去最好的白師兄!若是因為朱師姐生氣的話,我一定會好好向她解釋的。”
林憐憐把分寸拿捏得極好,單聽她的語氣,當真是正經嚴肅得不得了,就像是在談兩峰之間的矛盾糾紛一般。
正是這樣,讓人拿不到什麼錯,所有心思和心機,都掩藏在正氣凜然的語氣和態度下面。若要質疑她,反倒顯得自己自作多情和小肚雞腸。
朱顏知道,以白景龍那性子,必定又要好生解釋一通,先是安撫林憐憐,再表示朱顏是大度的人,絕對不會因為這種事情生氣。
再然後……所有的怨氣都變成了無理取鬧。
院中靜默片刻。
白景龍的聲音輕輕地響起來:“林師妹,你並沒有做錯什麼。”
朱顏心中暗暗一哂,道,‘果然如此。’
她抬起眼睛望著天空。眼中幹幹的,並不想哭,胸口情緒也不激烈。
“錯的是我。”白景龍一本正經,“是我做得不好,讓你誤會我是什麼最好的師兄,也讓你誤會你有資格和能力讓朱顏為你生氣。”
這話一出,牆內的林憐憐和牆外的朱顏齊齊怔住了。
‘他這是在……說什麼?’兩個女人詭異地想到了一塊兒。
“我,”白景龍語氣依舊一刻一板,“對你,對秋然師妹,對秦師兄、廖師兄、大師兄、以及宗內每一位師弟師妹,都是一樣的。你沒有任何特殊,你和我的關系,隻是最普通的師兄妹而已。女兒家的心思情緒,你該找師姐師妹訴說而不是我,我沒有興趣知道,而且對男子傾訴這個不合適,顯得你很不自重。”
林憐憐震驚:“是朱顏這麼說的?!”
白景龍道:“不要再把問題引到朱顏身上。這些,是我白景龍的肺腑之言,與旁人無關。在這世上,我願意去了解的女子,唯有朱顏一個。我與朱顏的生活,也不勞旁人過問。”
“白師兄?!”林憐憐顯然被一拳打懵了,半晌回不過神,“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對你並沒有……”
“那是最好。否則日後同門難做。”白景龍微笑,“林師妹該回去修煉了,短短幾日,修為怎麼又落下了。再這般毫無長進,也沒必要浪費宗內資源了。”
林憐憐:“……”
真是要瘋了!
上次出門任務,為了搏崔敗一個‘英雄救美’,不惜冒著靈氣紊亂倒衝的危險,與一隻高階妖獸正面硬拼了一記,從高空跌落,想要摔到崔敗懷裡,借機和他發生點曖昧。
誰知崔敗根本不接自己,而是踹了一隻烏賊妖過來給自己墊背,摔了滿身腥臭墨汁和內髒,差點兒沒把她整得走火入魔。
試問,誰經歷了這種事,還靜得下心來修煉啊?!
那不得想辦法扳回一城麼?
誰知回宗之後,白景龍始終冷冷淡淡,今日好不容易將他堵個正著,卻又說出這等令人難堪至極的話來!
林憐憐快氣瘋了。
“哼,白師兄,你少自作多情了!”她抿唇道,“我就隻把你當師兄!”
“知道了,師妹。”白景龍微笑送客。
林憐憐怒極而去。
半晌,白景龍的聲音幽幽飄出來:“大師兄說朱顏終於快要回來了,我該讓她看到我在練劍,還是在打坐呢?或者自己和自己下盤棋吧,叫她曉得,她不在我是多麼無聊寂寞。”
洞府外,朱顏靠在大槐樹背後,掩住唇,淚如雨下。
……
……
長生峰。
朱顏離去之後,崔敗的洞府中便隻剩下一對孤男寡女。
“大師兄,濯日子情況如何?”她問。
崔敗揚起寬袖,冰霜掃過整間寒冰大殿,冰榻、冰窗、冰飾,處處煥然一新。
寒風漫卷,整間大殿裡連空氣都盡數換了一遍。
“倒也不是嫌棄朱顏。”崔敗淡然解釋道,“隻是防著被人動過手腳。”
魚初月:“……”她分明感覺他就是嫌棄。不是嫌棄朱顏,而是他的東西,不容沾上旁人的痕跡。
他牽著魚初月,坐到冰玉榻中。
“躺在那裡的,是濯日子不假,走火入魔也不假。”
這個結果讓魚初月有些吃驚。
她一直覺得其中肯定還藏著什麼內情。
幕後黑手,當真就這麼走火入魔了?!
“所以,是那把拂塵劍被霧魔的魔息侵染造成的嗎?”她問。
崔敗搖搖頭:“純虛峰還未出結果。”
純虛子主攻煉丹煉器,各峰的仙器靈器有九成九是出自那裡,濯日子的本命拂塵劍出了問題,自然是送到純虛峰去查驗。
“那便隻能等了。”魚初月道,“不知為什麼,我總感覺心中有些不安。”
按理說,此刻也算是塵埃落定,水落石出。
濯日子躺了,玉華子關了,魔胎之事也解決了,內憂外患全無。
但魚初月總覺得心懸在半空,落不到實地。
“無事。”崔敗摁了下她的腦袋,“該給你準備一件本命法寶了,喜歡什麼?可喜歡劍?”
有了本命法寶,便可以學習御空之術。
魚初月道:“大師兄不必為我操心,我想等一件合眼緣的法寶,與它一道成長。”
修真者通常會在金丹期確定本命法寶,法寶之中,法器等級最低,法器之上是靈器,再上是仙器,仙器之上還有神器。
世間神器,僅有一把天極神劍。
仙器也是數目寥寥,大部分都是伴著主人一道成長起來的。像四聖的仙器,在它們的主人成聖之前,也隻是靈器而已。
天極宗的弟子在晉級元嬰之後,便可以到純虛峰秘寶窟挑選一件法器,至於選到什麼樣品質的法器,端看各人的緣份造化。若是運氣好,能和數目稀少的靈器看對眼的話,也算是一段佳話。
“嗯?”崔敗聽出了她的話中之意,“小師妹看不上純虛峰的東西。”
魚初月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我隻是晉階太快了,對宗門也沒什麼貢獻,這樣便去討法寶,總覺得自己像個騙子。”
崔敗瞥了瞥她,緩聲道:“小師妹。”
魚初月一個激靈坐正:“嗯?”
他像狐狸一樣眯了眯眼,笑道:“是惦記著我答應為你煉制的法寶麼?是了,與你性命相連的本命法寶,你定隻想要我親手為你煉制。”
魚初月:“……”
他不說她都差點兒忘了,上次他說過,要用沙妖重千尺的內丹替她煉一件普通法寶。無量天一戰中,她把那枚內丹當作暗器襲擊白霧非,已被砍碎了。
崔敗淡定挑眉:“你的心意,我明白。”
魚初月:“不是……”
他不動聲色湊近了些:“小師妹慣會口是心非。”
魚初月心髒怦地一跳。
他湊得更近,獨特的竹葉清香伴著熱息,落到她的臉頰上。
她手足無措。
她確實喜歡崔敗,他每一接近,她就心慌氣短。他親吻她,她頭暈目眩,腦海裡會有煙火的炸響。
在她以為自己快要死去的時候,她非常非常思念他。
她喜歡他,但她真的還沒有準備好要與他再進一步。
崔敗眯著眼看了她一會兒,氣息一收,輕如羽毛的吻沾了沾她的眉毛,然後緩緩移開了身體。
“唔,”他淡聲道,“明白了。”
第59章 嚴師出高徒
就在一息之前,魚初月還覺得崔敗會把她摁在他的冰玉榻上,吃幹抹淨。
沒想到他卻退得幹脆利落,絲毫也沒有拖泥帶水。
他說,他明白了。
他明白什麼了?
她心中難免有些惴惴。
他會不會誤會了什麼?她真不是不喜歡他,隻是有些事情得說清楚。
她知道,修士的道侶關系和凡界的夫妻關系有很大的區別。
修真者有著漫長的生命,壽元多少與修為直接掛鉤,所以修士結侶時,最需要考量的就是雙方的修為、資質、資源,條件相當,二人才能相伴長久。
而這個相伴長久,又比凡人的那種‘攜手共白頭’更深一層。
締結道侶,為的是雙修。
雙修之後道侶雙方的修為會逐漸向對方靠攏,這就意味著,二人的修煉資源、獲取的機緣際遇從獨佔變成了共享,事半功倍取長補短,是件一加一遠大於二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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