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殷承玉早知海寇猖獗必有沿海軍隊不作為之故,上一世他就曾經派人整頓沿海軍備、訓練水師。隻是沒想到關海山等人膽子如此之大,竟然早在這個時候就和海寇勾結在了一起。
殷承玉沉吟良久,冷聲道:“便按他們的計劃來,孤倒是要看看他們到底猖狂到了什麼地步。”
“殿下是玉器,他們是瓦礫。如何能用玉器去碰瓦礫?”薛恕擰著眉,語氣盡是不贊同。
若要他說,最好直接將萬有良和關海山殺了了事。
殷承玉心頭一動,倏爾看他:“你便是為了此事生氣?”
薛恕沉沉“嗯”了一聲:“他們該死。”
“確實該死。”殷承玉頷首贊同,心情極好地起身,道:“此事便這麼定了,事了之後,那兩人交給你處置,必叫你出了這口氣。”
*
殷承玉決意以身做餌,薛恕再反對也無用,隻能和趙霖加緊布置,以防當日計劃出現紕漏。
而殷承玉則在前往大沽口的前一日,接到了衛西河的消息。
——衛西河想見他。
他沒有考慮太久,便在當晚帶著薛恕去了衛府。
衛西河的住處在衛府最西邊的院子,一道月亮門隔開了這處荒僻的院子與整個衛府。
遠處可見衛府主院燈火輝煌,而衛西河這處西院,黑得不見五指,隻有一盞燭臺勉強照亮。
“大人請隨草民來。”執著燭臺的是個高壯青年,因為光線太暗看不清面容,隻能從衣服上分辨,應該是伺候衛西河的下人。
殷承玉隨著對方進了屋,就瞧見一瘸一拐迎上來的衛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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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上一世推算,他今年應當剛剛弱冠。穿著一身泛了白的灰袍,瘦弱伶仃,唯有一張臉笑起來時,還能看見幾分從前的斯文俊秀。
殷承玉的目光下意識落在他的腿上,這個時候的衛西河還沒有癱瘓。
上一世他見到衛西河時,他已經二十有五,雙腿因為護理不當徹底殘疾,隻能靠輪椅代步。整個人更是瘦得颧骨高凸,唯有一雙滿是滄桑的眼睛裡,還閃著不甘的光。
那時他身邊也並沒有人伺候,對比看來,他如今的情況還算好。
“太子殿下千歲。”
衛西河將人迎進屋坐下,便要跪下行禮。
殷承玉抬手攔住,沒叫他跪下:“孤趁夜而來,不是為了這些虛禮。下頭人回稟,說你手中有柯守信販賣私鹽的賬目?”
他原本隻是叫人盯住衛府的一舉一動,沒想到衛西河如此敏銳,不僅察覺了有人盯梢,還猜到了背後之人是他。借著暗探之口邀他前來。
殷承玉上一世就十分欣賞衛西河的堅韌機敏,如今更甚。
隻可惜上一世衛西河在柯家覆滅之後,選擇了絕食而亡。不然他或可多一名股肱之臣。
“是。”衛西河並沒有同他玩些彎彎繞繞的手段,朝跟在他身側的青年使了個眼色,對方便去了裡間,片刻之後捧出兩本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冊子來。
“歷年賬目都在此了。”
殷承玉接過,大致翻看之後,心裡就有了底。
畢竟提前了五年,這些賬目並沒有上一世齊全,但也足夠用了。
他將賬冊交給薛恕收起來,看向衛西河:“你有何條件?”
“一切塵埃落定後,請太子將柯守信交由草民處置。”衛西河跪趴在地,垂下的眼中閃過怨毒。
殷承玉到底惜才,不願看他走上絕路:“你自己呢?”
衛西河直起身來,眼中有片刻遲疑,但又很快堅定下來。他沒有像上一世那樣拒絕殷承玉的招攬,而是道:“若可以,草民想入宮為內侍。”
“你心性堅韌,學識過人。便是身體有缺,但孤並不是那等狹隘之人,若你願意,可入東宮為幕僚。”
這是殷承玉能給他最大的許諾。
但衛西河卻仍是搖頭,他以額觸地:“謝殿下厚愛,但草民是殘缺之人,不敢汙了太子名聲。”
見他執意如此,殷承玉便不再勸,起身道:“孤允了。入宮之事,叫薛監官替你安排。你腿部有疾,不便在宮中行走伺候,隻能入東西廠。”
衛西河謝過恩,起身送他至偏門。
在薛恕經過他身側時,他又出言叫住了薛恕:“薛監官請留步。”
作者有話要說:
狗勾:殿下替我出氣,殿下對我真好。
殿下:。
第18章
薛恕腳步一頓,回身看衛西河。
他的目光並不友善,甚至可以說帶著冷冰冰的敵意。他一向對殷承玉的情緒十分敏感,從殷承玉邀衛西河為東宮幕僚時,他就知道衛西河是特別的。
東宮有許多幕僚臣屬,他們為太子出謀劃策,講解天下大事,太子也待他們禮遇有加,但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可衛西河不一樣,他總覺得殷承玉看著對方的眼神,透著一種他無法理解的熟稔。
在他看來,殷承玉其實是個多疑的人,他真正信任的人隻有那麼寥寥幾個。但這個衛西河,明明從未見過,殷承玉卻似對他並無戒心。
就好似當初帶他回東宮時一樣。
東宮裡有了鄭多寶、趙霖不夠,還要多一個衛西河嗎?
薛恕心中念頭翻騰,面上卻還維持了平靜,隻眼神卻騙不了人。若不是怕殷承玉生氣,他面對威脅的第一反應是殺了對方。
“何事?”
衛西河沒有錯過他眼中翻騰的殺意,雖不知是從何而來,但他還是垂下頭,極力讓自己看起來並沒有任何威脅:“薛監官的胡子剃得不夠幹淨,普通人或許看不出端倪,但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瞧出來……”
“……去勢之人,是沒有胡茬的。”衛西河在自己光潔的下巴上輕劃了一下。
他十五歲時被匪徒所劫,逃走時不慎被發現,追趕他的匪徒馭馬踩斷了他的雙腿,同時也傷了他的下體。救治之時為了保命,他被一並去了勢。
雖然那時他年歲已大,沒有同那些自小淨身的宦官一般變得嗓音尖細,但卻是逐漸不再長胡茬了。
而薛恕如今的年紀與他當初就差了兩三歲,雖然仔細剃過,下巴上還是可見淡青色的胡茬印。
固然可以淨身時年歲已大為由搪塞,但難保不會被有心之人拿來做文章。
薛恕下意識摸了一下下巴,確實有些扎手。
他是有認真了解過宮裡那些內侍的,就連鄭多寶他都仔細觀察過。年幼去勢的太監,大多皮膚光滑細膩,嗓音尖細、下颌無須,舉止陰柔如女子;年長些去勢的,變化沒有那麼大,但確實也少有長胡須的。
聲音他還能掐著嗓子說話,可這胡須卻無法控制。雖然每天都仔細刮過,但難免留下胡茬印。
“你有辦法遮掩?”
他這麼說,便是承認了衛西河的猜測。
“草民看過不少雜書,曾偶然看到過一個遊醫寫的油膏方子。將這油膏敷在下颌半刻,再以刀刮淨,便能去根不留印記。”
其實這油膏方子原本是女子閨房之物,是一些體毛旺盛的女子用來祛除體毛之用。據記載,數次之後,體毛便不復生。
今日他觀薛恕舉止,心中有所猜測,才冒險賭了一把。
“方子我要了,你想要什麼?”
衛西河並不掩飾自己的目的:“草民入宮為內侍,既無根基也無依仗,日後還望薛監官多多提攜。”
薛恕皺起眉,雖然他不樂意衛西河跟著殿下,但此時還是對衛西河一心入宮當宦官感到不解:“殿下並不介意你的身份,你追隨殿下豈不是更有前途?”
他可不信衛西河那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
“草民想要權勢,這天底下,還有哪裡比皇宮離權勢更近呢?”衛西河輕輕笑了笑:“況且太子殿下光風霽月,而草民早見識了人心醜惡,若不使些手段,恐怕難以活下去。殿下惜我才能,卻未必能忍我卑劣。”
早在太子一行抵達天津衛時,他就輾轉打聽了太子的性情和行事。
素聞太子植操端方,稟氣莊重,沒想到其本尊比傳言更令人敬佩。隻是這樣端方如玉的君子,恐怕是無法與他這樣的卑劣之人共存的。
與其日後遭受主上猜疑不滿,不如索性借著這點功勞,走另一條路。
事到如今,他本也不能再奢望走一條陽關大道。
薛恕明白了他的意思,再看著衛西河的眼神也變了些,沒再那麼充滿敵意。
衛西河倒是個明白人,也有自知之明。
要想知道一人品行如何,隻看他身邊之人便知。殷承玉身邊伺候的鄭多寶、趙霖等人,都是一心為主、心思純善之人。
相比起來,反倒是他顯得格格不入。
偶爾這個認知會叫薛恕感到不快,但更多的時候,又會覺得愉悅。
殿下身邊明明都是些純直之人,可卻偏偏留下了他。是不是意味著,他於殿下來說,是尤為不同的?
現在衛西河的選擇,更叫他堅定了自己的猜測。
“算你還有點眼力。”薛恕掃他一眼,道:“回京之後,我會替你安排。”
話罷,便轉身走向了等候的馬車。
殷承玉在馬車上等了片刻,才見薛恕上來。他略有些不滿地蹙起眉:“你與衛西河說了些什麼?”
薛恕自然不會瞞他,將自己和衛西河的對話復述了一遍,又問:“衛西河說得對麼?”
殷承玉垂眸未答。
衛西河說得當然對,隻不過那已經是上一世的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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