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搖搖頭,感慨一般道:“但是在淮陵,他們是讀書人,也是瞧不上我的。”
她和聲細語:“母親,你忘記了,我是一個棄嬰,是由荒村野廟裡的老和尚撿回去養大的。”
“我一日三餐還需要去山下化緣……我吃百家飯長大,母親以前若是碰見了我,依著你的性子,是要掩袖而走的。我這般的人,怎麼會認識他們呢?”
朱氏一時之間,又愧疚起來。
她喃喃道:“我……我忘記了這點。”
蘭山君平靜的道:“母親不是忘記了,母親隻是覺得我言行舉止溫和懂禮,不像是個殺豬的,便覺得我現在很好,所以也沒去想,我是如何變成今日這般的。”
她這十年,一步一步,一點一點,把從前的自己磨去,才磨成了現在的樣子。
她看向窗外,神色依舊不變,隻是語氣越發平緩:“師父死後,我無依無靠,隻能下山去殺豬養活自己,我沒日沒夜的做事,整日跟豬肉為伍,認識的人,要麼是養豬的,要麼是殺豬的,要麼是來買豬肉的。”
“無論如何,我都攀不上讀書人。”
朱氏眼眶一紅,急急解釋,“山君,我,我是……”
蘭山君搖頭,“但是這件事情,母親卻沒有猜錯。”
朱氏一愣,“什麼?”
蘭山君:“我確實是認識蘇行舟的。”
朱氏驚疑不定。
蘭山君笑了笑,道:“那年,師父教我識字,但我們實在是太窮了,沒有書。”
“書是多麼珍貴的東西啊——”
Advertisement
蘭山君:“我瞞著老和尚下山,走了三裡路,去了淮陵鎮上。”
“我坐在書鋪門口,迎來送往,我都跟著掌櫃的笑,隻為向他們乞一本書。”
“隻有蘇公子給了我。”
“是一本三字經,我現在還有,用舊衣裳包著呢,母親要看看嗎?”
朱氏本存了質問之心,誰知道聽了這麼一番話,頓時心疼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想說的明明不是這個。
蘭山君:“母親要問,我還有話說的。”
朱氏看她,淚眼朦朧的。
倒是蘭山君一直很平靜,道:“我師父死的時候,蘇公子碰巧瞧見了,還給了我一副棺木。”
她提起老和尚,到底語氣中多了一份傷感,便輕輕籲出一口氣,將那點驀然而上的哽咽籲出去,“母親,當年,我連給養我的人都買不起一副棺木,實在是不能入母親的眼。這般的我……這般我的過去,母親沒有問過,也不願意我提起。於是,就算碰見蘇公子之後,我也不敢跟母親提。”
“可這確實是我曾經的日子,我過了十六年,十六年來,我不曾覺得自己丟臉。”
蘭山君:“我知道,母親是顧念我和家中姊妹兄弟的婚事,所以我從不曾說過什麼,我也知道,母親並非不疼愛我……母親隻是覺得丟臉罷了,但我不怕丟臉,我隻是怕牽連到慧慧的婚事。”
朱氏捂臉,又愧又內疚。
怎麼就,怎麼就突然說到這裡了。
蘭山君輕輕嘆氣,“所以,無論是壽老夫人想讓人陪著去送葬,正好我在,便讓我去了,還是我求著壽老夫人帶我去拜祭一個曾經對我有恩的人,都是不為過的吧,都不是我的過錯吧?此事也不值得母親讓趙媽媽跪在地上吧?若今日是三哥和慧慧,母親還會如此做嗎?若是有人對他們有恩,如今去世了,難道母親會質問他們為什麼會去拜祭嗎?”
朱氏的心咻的一下緊了起來。她並非沒有慈母心腸,也並非沒有小心思,一聽這話,眼淚便出來了,轉身痛哭出聲。
蘭山君看著這一幕,恍惚之間倒是好似看見了曾經昂著頭倔著一身骨頭跪在地上的自己。
她笑了笑,說出最後一句話,“我來洛陽這麼久,母親不曾問過我的過去,問我認識什麼人,經過什麼事——今日問,我本是高興的——但若是母親繼續問,我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
“畢竟……”
她看著朱氏,似是惆悵一般拉長了語調:“畢竟小兒無娘……就說來話長了。”
一個小時候沒有娘的孩子,經歷的事情總是比別人多的。
朱氏再忍不住,哭道:“山君,此事實屬是我對不起你。”
蘭山君聽了之後,倒是微微有些動容。
不是為朱氏,而是想起了上輩子的自己。
她想,‘她’應該很想聽見母親說這句話。
‘她’也從未聽見母親說這句話。
小孩子隻會哭和鬧,大人卻學會了拉扯。從前是母親用情義來壓制她,如今她也學會了母親這一招。
這一招好用,佔了理,別人還愧疚,倒是不用自己整宿整宿睡不著了。
她神色怔怔,好一會才站起來。今日之後,依著母親要面子的性子,怕是很長一段時間會因著羞愧和尷尬不會再多管她,更不會管束她的人。這般就是好的,以後彼此之間心裡也有數了,劃出一條道來,不遠不近的相處著最好。
她便想要告辭回去,但剛轉身,卻在門口看見了不知什麼時候來到這裡的蘭慧和三少夫人。
三少夫人臉色似乎帶著些羞愧,蘭慧則一臉怒氣,朝著蘭三就直愣愣撞了過去,可見是氣得狠了。
蘭三被撞在地上,也不出聲,自知理虧,一張臉都是紅的,但又有些不服氣,小聲嚷嚷:“她還沒說是她自己想去還是壽老夫人帶她去的——”
蘭慧一聽,呸了一聲,又衝過去打:“這重要嗎!這又關你什麼事!好好一個家,你偏要挑唆這個挑唆那個,今日就算是三嫂嫂在,我也要打爛了你這張破銅鑼嘴!”
朱氏一臉著急,既不敢去看蘭山君,也不敢去看地上的蘭三和蘭慧,更不願意去看站在門口神色莫測的兒媳婦,便低頭繼續抹淚。
一屋子裡,隻有蘭山君靜靜的佇立在那裡,依舊不言不語,神情平靜。
朱氏便發現,無論是前幾日婆母為難她,還是今日自己誤解她,她都沒有發脾氣,沒有氣得大聲喊叫,沒有覺得委屈或者憤怒,她一直都是安安靜靜的,溫溫和和的跟她說話。
她似乎,沒有脾氣一般。
她一直都是這般嗎?
這般的山君,讓朱氏心口發酸發脹,隻覺得兩人之間隔著一扇門,疏離得很。
——
而果然如同蘭山君預料一般,與母親劃出一條道來之後,她的態度就變了。
蘭山君再去給蘇行舟送葬,她非但沒有遭到阻攔,反而還給了許多準備好的祭品。就是祖母這幾日緩過勁來了,想叫她過去敲打一番,也被母親攔住,三言兩語糊弄過去。
這讓她在鎮國公府裡活得輕松了許多,可見老人常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是有幾分道理的。
蘭三見了她也不好意思,但他極會找理由,道:“咱們是齊王的人,鬱清梧和蘇行舟是鄔閣老的弟子——我記得我之前就給你說過齊王跟鄔閣老不和,你若是去送葬,怕是齊王府不喜。”
蘭山君定定的看他一眼,溫和說,“三哥哥這樣真能考上官?”
溫柔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卻傷人心,蘭三少爺臉色頓時豬肝一樣。
蘭山君:“我是壽老夫人領著去的,替的是老夫人言行。齊王可曾因為壽老夫人是鄔閣老的嫂嫂而針對她?”
這倒沒有。壽老夫人並不摻和朝堂事,對幾個皇子都是一樣的,很受尊敬。
蘭山君:“壽老夫人叫我做此事,我若是拒絕會如何?”
那肯定也不行。蘭三少爺搖搖頭,“你得去,不然母親也會不依。”
男人有男人的拉幫結派,女人之間卻沒有那麼多講究,彼此和氣著,給對方留下情面,日後也好相見,也能幫著男人緩和氣焰。
畢竟朝堂瞬息萬變,今日是敵,來日說不得是友。萬不可得罪死了。
蘭山君便笑了笑:“既然我得去,你又攔在這裡做什麼?”
朱氏在一邊聽得擔心,就怕他們吵起來。眼見兒子勢弱,連忙拉開他,“快些讓開吧,不然要誤了時辰。”
蘭山君恭恭敬敬的謝過她,坐上馬車去了鬱家。
壽老夫人已經到了,見了她來,拉著過去問,“你家裡可曾為難你?”
蘭山君搖頭,“沒有。”
壽老夫人卻已經打聽到消息了,她說,“有!”
蘭山君忍不住笑了笑,“那也算不得為難。”
壽老夫人嘆氣,“你放心,我還會親自與他們說的,等事情了結之後,我再給你送些謝禮過去,明白人定然知道這是我要你做的,不會為難你。”
蘭山君點了點頭,心中感激。無論有沒有壽老夫人,她都得來這一趟。
鬱清梧已經準備好了所有的事情,她隻需要過去為棺木遮住傘。
今日還在下雪。好在雪不大,蘭山君穿了一件白色的鬥篷,舉著黑傘跟在鬱清梧的身後。
依舊是他遮棺材上半邊,她遮下半邊。
鬱清梧給她塞了一個暖爐。
他說,“今日霜雪重。”
蘭山君搖搖頭,“我不用。”
送葬遮傘的抱著手爐算什麼樣子?她說,“我自小就練刀,一身的力氣,也不畏寒。”
鬱清梧:“阿兄不會見怪的,他是個很隨和的人。”
但蘭山君依舊不願意。
鬱清梧沒有勉強,便把手爐給了趙媽媽。
趙媽媽手足無措,還是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放在了屋子裡。
主子們都沒有用,她哪裡敢呢。
壽老夫人是長輩,按著規矩是不能跟著送的。於是讓錢媽媽等人陪著兩人去。
絮風飄雪,鬱清梧和蘭山君撐著黑傘扶棺出門,一前一後,相顧無言,差不多走了一個時辰之後,終於到了南城的宅子裡,將棺木穩穩的抬進了堂庭裡放著。
鬱清梧今日一直很平靜,跪在那裡跟蘭山君一塊燒紙錢。但就是太安靜了,蘭山君擔心看了他一眼,沒曾想他倒是微微回了她一個笑意,道:“別擔心。”
別擔心,他沒事。
蘭山君頷首。
屋內屋外已經掛滿了白幡,左鄰右舍紛紛過來偷看,蘭山君沒有讓人關門,隻讓趙媽媽和錢媽媽在外頭給大家發白餅。
收了白餅的人家,便要說幾句死者的好話,這是為死者祈福的,閻王面前數功德,這些話要數進去。
鬱清梧沒有辦過喪事,不懂這些,瞧見這一幕又朝著蘭山君道謝。
蘭山君拿了一個白餅慢吞吞嚼了一口,坐在廊下看外頭的飄雪:“無妨。”
但頓了頓,她又說,“但你要是真謝我,我倒是真有一件事情想問問你。”
鬱清梧跟過去,不好和她在一塊坐著,便站在廊外:“請說。”
蘭山君手裡拿著餅,低垂眸眼,好似不太在意一般問起,“你知道不知道一種刑罰——”
她一出聲,手就不由自主的顫了顫。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這種刑罰很特別,它是把人關進一個小屋子裡,整日裡不見天光。”
她這幾日一直在想老和尚跟她被關的聯系。那就要牽扯到十六年前了。
她想,就算是老和尚所有的話都說謊了,但他是十六年前到的淮陵,這總不會錯。
十六年前,也就是元狩三十二年,是一個節點。
可她不能直接問十六年前的事情。鬱清梧本就心裡對老和尚的事情有疑問,她若是這般問,他肯定能想到。
她也不能大肆去查這件事情,她摸不透後頭有什麼人看著自己。
熱門推薦
霸總的怨種醫生
我是霸總嬌妻文裡的冤種醫生。 半夜十二點,霸總的金絲雀摔下床,他一個電話就把我叫過去。 沒辦法,他給得實在太多。 我就當賺外快了。 直到某天我突然聽見他的心聲。 「老婆穿白襯衫好禁欲,好想撕爛他的衣服。」 呃……老婆,是指我?
搖歌
未婚夫和庶妹聯手給我灌下啞藥,將我送到老太監榻上。我 自毀右手,拼了命出逃。瀕死之際,撞上兇名在外、卻生得 貌美至極的景侯。
他是小白花
我把少年時期的男主當小白花養。他成 了我溫順的忠犬。後來家族面臨危機,他暴露本性,侵略性極強地掐住我的
烙在心上的白月光
綜藝直播,主持人拿著我的手機隨機連線。 通訊錄裡有個備注是「老婆」。 我想阻攔電話卻已撥通。 影後清冷的聲音在直播間響起。「怎麼,想我了嗎?」 可,可我們隻是契約夫妻啊!
我不做太子妃
我自小被父親送給太子,兢兢業業和太子過家家談戀愛。 直到成年後父親把我接回,要為我說媒。 一向對我諸多挑剔的太子趁夜黑風高把我綁了回去。 「阿寧,騙了我的心怎能全身而退?」
甄假千金
"我被富豪生父帶回家那天,假千金鎖了大門,「姐姐在小山村長大,從後門進應該更習慣些。」 我笑笑,「不用那麼麻煩。」 「大門鎖了,撞開就是。」 於是,富豪老劉的大門那天被我硬生生撞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