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喲,人不可貌相,看著斯斯文文的,手段這麼狠?”
“開玩笑呢,這麼年輕就能上位,肯定有過人之處。你看這小白臉長得,嘖嘖。”
聊著聊著,話題逐漸往詭異的方向發展,以貌取人是人類的痼疾,尤其小心眼的雄性,看到其他雄性比自己更有權勢地位,必然要揣度之、詆毀之。
話題走向越說越不對勁,竟然開始胡亂八卦,他之所以在柳世能上位,是否和傅晶、柳石裕、孟世學都有「不正當關系」。
半途居然能空降羲和,摘取這顆行業明珠,搞不好也靠什麼妖異手段,迷惑了一看就老實巴交的趙奇。
程音無論之前在羲和,還是後來在華藥,與人交往始終秉持著獨立外交原則,不參與,不搬弄,不臧否他人。
但聽到這裡,她實在沒有忍住。
“他15歲就拿IBO國際生物奧賽金牌,讀書時發表論文引用率至今排名第一,柳世過去十年的核心專利有一大半來自於他,羲和是他導師創辦的企業,他當年就是初創人之一。”
程音的聲音很輕,話也沒說幾句,但給出的信息量實在驚人。周圍都是其他科室的人,很多並不認識她是誰,都去看坐在她身旁的劉雅恆。
劉雅恆笑笑:“我們小程號稱移動的智能搜索引擎,她的信息都比較準,領導講話呢,大家還是安靜聽會。”
【?作者有話說】
季總:啊?狐狸精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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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尾聲(5)
劉雅恆說完話, 看了一眼程音,她的目光仍然鎖定在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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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忍住笑了,那確實是一個……很奪人眼球的男人。
此時籤約已完成, 集團辦公室還安排了一場媒體發布會, 能入場的都是經過篩選過的官方媒體記者,劉雅恆坐在後排沒動,目前來看, 場內一切正常。
卻沒想到, 官媒也有掉鏈子的時候。
其中一家,不知是否派了個實習生過來, 年輕氣盛,純金棒槌, 一開口就是挑事兒的態度。
“我個人認為,這場合作談不上雙贏, 甚至可以說是雙輸,為什麼這麼說呢?這項技術我研究過。”
“對華藥來說,這東西成本不算低, 推廣有難度, 到時候入不入醫保?搞成單抗進口藥那麼貴,反而會挨罵。”
“對羲和來說,更是帶上镣銬跳舞,本來可以做成高精尖,甚至技術上領先國外十年,現在等於自我閹割,高不成低不就。”
從他說出「雙輸」兩個字, 劉雅恆和程音已經一躍而起, 迅速往記者席移動。
移到近前, 他倆卻極有默契地同時停下不動了。
“在直播。”程音一眼看見那小伙的手機界面。
“新媒體。”劉雅恆抬手示意保安退下。
各官媒的新媒體平臺有點麻煩,不像傳統渠道那麼一板一眼,照章辦事。
走互聯網平臺需要吸流量,博出位,上面對他們的制約也會少一些,隻要說的東西沒有原則上的大問題,大都睜一隻眼閉一眼。
這種時候如果直接上去阻止,反而可能引起更大範圍的關注。萬一再上個熱搜,引發關於醫保用藥的討論,這場發布會就算是被成功地砸了場子。
辦公室主任明顯開始緊張,老一輩人習慣了八股問答,這種突發問題,也沒給領導準備問答資料……
劉雅恆向主任比了個手勢,表示一切尚在掌握,先不慌。他已經迅速拿到了話筒,實在不行,這個問題他來答,適當做些引導,然後盡快結束這場發布會。
程音卻比他更為篤定,低聲與他耳語:“不要緊,季總應該能答。”
季辭果然打開了話筒。
開始發言前,他看了眼媒體席旁邊的走道,程音還在與她身邊的眼鏡男竊竊私語。季辭清了清嗓子,等她看向他,才收回目光,開始發言。
“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想先介紹一個關於藥物研發的小常識:任何一種新藥在啟動臨床試驗之前,都需要通過倫理審查,其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是審查對受試者的風險收益比。”
“羲和視覺假體是一個開天闢地新產品,沒有任何人體數據可以提供給倫理委員會,來證明收益一定高於風險。我們需要有先行者來提供病例報告,進行參數調整。直到將風險徹底降低,才能進展到I期臨床試驗。”
“換言之,我們需要一個勇敢的人,充滿犧牲精神的人,來吃第一隻螃蟹。人類醫學史上這樣的人有很多,往往都是研究者本人身先士卒,將藥率先應用在自己身上。”
“第一個植入羲和假體的人,正是羲和的創始人,我的導師程敏華女士。促使她這樣做的最直接原因,是她的女兒天生患有視網膜色素變性。這種病被稱為眼科的不治之症,致盲率很高。”
“她很愛她的女兒,那是一個非常漂亮、勇敢、善良的小女孩。可惜的是,她從來沒有看見過星星和煙花,甚至有可能隨著時間推移,徹底成為一個瞎子,因此程教授才毅然決定以身試藥。”
“後來的事,大家可能曾經在新聞上看到過:由於羲和假體的市場前景巨大,影響了既得利益者,程教授被殺害,羲和的研究也因此擱置。幾年後,為了繼續推動實驗,羲和的單例人體實驗再次重啟,這一次參與試藥的,是我本人。”
“而我之所以有勇氣來做這件事,是因為我娶了我導師的女兒,她現在是我太太。我很愛她,愛了很多很多年。我的心願也很簡單,這樣可愛、堅強、從來不肯向命運低頭的女孩子,應該知道星星和煙花長什麼樣。”
“所以,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羲和為什麼要放棄專利,放棄賺錢的機會,放棄成為高精尖……因為從一開始,它之所以會存在,就不是為了金錢。將研究結果用於更廣泛的大眾,這是程教授的心願,也是我們整個團隊的心願。”
季辭雖然今天老黃瓜刷綠漆,發型梳得像個炫酷叛逆少年。但他一旦開始說話,那種沉穩溫和的上位感,還是立刻掌控了全場。
場內鴉雀無聲,聽他娓娓道來,每個人都受到不小的震撼。但現場無法發言,於是紛紛低頭打開手機,湧入了那家官媒的新媒體直播間。
彈幕區一時飛速上滾,直播間的人氣從來沒有這麼高漲過。
“看看人家這情懷。”
“貴報這記者不行啊,換人換人,小小年紀,開口就是爹味。”
“故意的吧,不這麼說哪來流量。”
“季老板好帥!季老板好帥!”
“啊啊為什麼帥哥全都英年早婚……”
“導師女兒是誰啊,太好奇了。”
無人得知,導師的女兒此時正在現場。
這是程音第一次知道,她的媽媽和三哥在過去到底為她做了什麼。
也是她第一次親耳聽到,季辭對她說出愛的表白。當著成千上萬人,還有更多人正在往直播間湧入,來作為愛的見證者。
他說,她值得最好的一切,甚至值得他放棄自己的生命。
她這樣一個生來平凡,帶有缺陷,人生追求和成就比不上程敏華和季辭萬分之一的……努力在人間掙扎求生的普通人。
竟然得到了這麼純粹熱烈的愛。
淚水洶湧,迅速模糊了程音的眼睛,她想找個地方痛哭一場,卻仍牢牢站定在現場。
普通人也有自己的工作職責,她暫時還不能離開。
也不想離開。她的男人,和過去每一次一樣,站在萬眾矚目之處閃閃發光,她為之目眩神迷。
劉雅恆此時也發現了同伴的另一面——這個始終冷靜、客觀,做事有條不紊的女同事,竟也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他悄無聲息抽了一張面巾紙遞給她,並幫她稍微擋了一擋。
臺上,季辭輕輕皺了下眉,才又繼續往下說。
“另一個問題,應該留給華藥的陳總回答……”
陳總忽然被cue,陳總很不開心。他根本不想親自挑戰「醫保」這種很容易被熱議的話題。
此時劉雅恆往前兩步,正要入鏡引導,季辭又接著道:“不過,我正好也有一些切身體會,先來拋個磚,有說得不妥當的地方,請陳總指點。”
“我來自一個小地方,有多小呢,大概我說出地名,在座沒有一個人曾聽說過。”
“在二十多年前,我小的時候,我家那邊特別窮,每天我要走幾十裡的山路去上學,凌晨四點就得起床。一個村子裡隻有十幾戶人家,散落在大山深處,其中一戶人家有牦牛,算是村裡唯一的富戶。”
“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後來逐漸通了公路,高鐵,架起了電塔,基站。你知道在深山老林裡維護一個5G基站的年費用是多少嗎?它從市場經濟學角度,完全沒有存在的意義。”
“每年都不斷地有扶貧幹部被派來,教養殖,教直播帶貨,直到最後一個貧困戶消失。每年春天,都有來自大城市的醫生,到山下的草甸給牧民提供免費醫療,給產婦接生,為老人實施白內障手術,我爺爺就是其中一個受益者。”
“不惜成本造福人民,盡量降低大眾成本,我們這個國家,一直都是這樣做的。羲和也非常願意和華藥聯手,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我不知道你如何定義輸贏,但如果今天我仍留在大山,而我太太面臨著失明的風險,我會非常感激有人給我們送來光明的希望。所以,這個故事裡也許有一些輸家,但顯然贏家要多得多。”
“希望或許渺茫,可我們總能向著光,找到前進的方向。”
季辭說的最後一段話被人截錄發布,當晚衝上了某抖熱榜的高位。
評論區熱烈討論中國人的民族精神。無論在深山還是城市,戰爭還是和平年代,幾千年貫徹始終,得以讓這個族群持久延續。
而在發布會現場,程音引導著媒體記者有序退場,初夏淡金色的陽光穿過梧桐葉,輕盈地吻上她的眼皮。
也許,她真的快要見到星星和煙花了。
這真是格外與眾不同的一天。
當晚,華藥集團高層設宴招待季辭一行。
以劉雅恆和程音的級別,當然不可能上桌。但他倆是行政工作人員,需要盯著上菜買單一應事宜。於是在包房外的大廳要了一個小桌,簡單點了兩個菜。
劉雅恆看得出來,程音吃得心不在焉。
不過他講話從不會筆直不拐彎,免得讓人心生不快。
雖然他很好奇程音為什麼哭成那樣,此時也隻是旁敲側擊了一句:“沒想到,季總的身世還挺坎坷的。”
程音笑了下,不知道要如何接話。
能讓劉雅恆都生出好奇心,她下午恐怕是哭得有點誇張。幸好他幫忙擋住了大多數人的視線。
她想直接岔開話題,又覺得有點欲蓋彌彰,恰巧這時主任在工作群裡發來信息,說主食遲遲未上,讓去找人催一催。
程音立刻跳起來:“我去!”
催菜其實找包間經理就行,程音這次卻格外敬業,直接出門去了廚間。
老歷史建築改的餐廳,明火廚房設在「工」字型樓宇的另一側,走過去的路途不算短,正好讓她躲開不想聊的話題。
路上景致倒是很好。
兩個樓廂之間,原本露天的過道被搭了天頂,頂上飛珠瀉玉,掛了一盞巨型的水晶吊燈。
燈很炫酷,如瀑布一般從三樓一路垂落至地面,數不清的水晶中還掛滿了長短不一的雪白羽毛。
比燈更炫酷的,是周圍螺旋形的金屬樓梯。斐波那契圖樣,充滿幾何之美,相當之出片。
這種地方不成為網紅拍照打卡點那簡直不可能,餐廳本身也想靠這處造景來吸引人氣,還特意給非用餐客人開了側門,專供拍照出入。
可想而知,此地有多熱鬧。
程音側著身,像潛水員擠過擁擠的深海魚群,好容易才「遊」到了對面。
然而過道連接樓向之處,恰好是螺旋樓梯的開口處,人流量格外大不說,竟還有人支了個三腳架,正背對著吊燈在搞直播,嘴裡說著「快閃」「情侶」「七夕」之類……
直播的大妹子口齒略顯不清,動作卻很到位,手舞足蹈的,差點一巴掌呼到了程音頭上。
她下意識地往後一躲,腳底踏空,險些從樓梯滾落,幸好被好心人從身後拉了她一把。
隻是這好心人一旦拉上了她的手,就再也不肯將她放開。
程音驚魂未定地回過頭。
晚風吹蕩著水晶燈,無數晶瑩的柱體互相碰撞,讓「波光粼粼」一詞忽然有了聲音。
那些雪白的人造羽毛在風中試圖振翅,卻隻留下無數撲騰的光影,像是有很多隻看不見的天鵝從半空中路過。
某個多日不見的人,就站在這微縮的天鵝湖中,深灰瞳仁如湖水般深不見底。
“知知,”他對她笑著開口。
後面的話,季辭沒來得及說。
突然之間,無數對年輕的情侶,仿佛憑空變出來似的,同時從四面八方湧入了這片天井。
如同群飛的候鳥從天而降,螺旋樓梯和過道一下子落滿了五顏六色的人,到處都是年輕漂亮的面孔,快樂悅動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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