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也有一絲生澀的莽撞。

　　黎羚聞到淡淡的雨水氣息，在車廂裡擴散開來。年輕男性的觸碰很幹淨，沒有太多的附加意義，因而讓人感到安全。

　　但這一次他並沒有閉上眼睛，因此黎羚在混亂之中，再一次被他的視線所捕獲。

　　金靜堯沒有戴眼鏡，直勾勾地看著她。

　　他的眼神較為復雜，隱含著一些難以讀懂的東西。

　　黎羚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看到大片的森林，和被重重枯葉掩埋的自己。

　　她猶豫片刻，抓住他的手臂，示意他再靠近一些。

　　被碰到的手臂肌肉仍有些僵硬，但態度還算順從。

　　他們的距離拉近再拉近，她終於被卡在冰冷的玻璃和溫熱的軀體之間。

　　不算太穩定的呼吸拂過她的脖頸，像密密的雨，填滿樹梢之間的縫隙。

　　他學得很快。

　　對於擁抱的判定逐漸由陌生變得合格。

　　黎羚小聲說：“導演，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金靜堯又開始用比較奇怪的眼神，盯著她的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她很吵，想要拿手捂住她的嘴。

　　看來感覺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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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能不能先別抱這麼緊。

　　-

　　回到片場已是下午。

　　場務接到通知，準備好輪椅等在車外。

　　黎羚並不怎麼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又被金大導演抱下車，便十分艱難地撐著車門，自己走了下來。

　　由於底盤太高，傷口痛感加劇，一抽一抽地。這讓她突然意識到，方才年輕男人壓下來的動作如此小心，或許也是因為不願意碰到自己的腿。

　　黎羚不禁轉過頭看了金靜堯一眼。

　　對方仍坐在原地，單手按住方向盤。天色漸漸昏沉，搖晃樹影之中，他的表情又變得難以辨認。

　　“謝謝導演。”黎羚對他說。

　　“謝什麼。”金靜堯語氣有點怪地說，“應該我謝你。”

　　黎羚：“……”

　　氣氛微妙，場務用比較好奇的眼神盯著兩人，黎羚幹笑幾聲，嘴上說著“哈哈，別客氣”，硬是將輪椅推出了風火輪的架勢。

　　回到房間，門口放著剛收到的快遞，黎羚將包裝盒拆開，才想起來經紀人是對自己說過，有贊助商要送她手機。

　　如對方所聲稱的那樣，新手機的攝影功能果然很強大，尤其前置攝像頭相當優秀。

　　其實黎羚平時不怎麼發自拍，但為了配合金主要求，還是隨手拍了幾張。

　　正按著快門，9787532754335回她私信了。

　　他問她手機是不是壞了。

　　黎羚有些困惑地盯著這一行字，隨即翻開聊天記錄，恍然大悟。他應該是沒看懂之前自己發的滿屏幕的1。

　　哎。缺乏想象力的中老年人。

　　正要向對方解釋，手一抖，不小心將剛拍的自拍發了過去。

　　這張照片黎羚並不滿意，她立刻點了撤回，並問對方：“你沒看見吧。”

　　9787532754335：“沒看見。”

　　沉默片刻後又說：“也沒保存。”

　　黎羚：“……”好一個此地無銀三百兩。

　　黎羚：“看到這個三角板沒有，它即將戳破你的狗頭.jpg”

　　這是一個朋友幫她做的表情包，皮笑肉不笑的黎羚女士望著鏡頭，手握一隻尖銳的三角板。

　　將表情包發出去之後，黎羚又有些猶豫了。9787532754335向來性格古板，也許會對她說，‘不要說髒話。’

　　令人意外的是，對方不僅接受程度良好，還活學活用，很快將同樣的表情包發了回來。

　　黎羚：？

　　9787532754335很嚴謹地說：“三角板圖像的鋸齒狀邊緣不平滑，幫你重新處理了一下。”

　　黎羚：“……”

　　“謝謝，你真好。”她艱難地說道。

　　9787532754335：“不客氣。”

　　“你喜歡三角板的話，這張也幫你P好了。”他貼心地說。

　　屏幕上赫然出現了方才黎羚撤回的自拍照。

　　她手上也握著一隻毫無PS痕跡的三角板。

　　黎羚：“…………”

　　說好的，沒保存呢。

　　-

　　晚上，黎羚從副導演口中得知，劇組要舉行一次聚餐。

　　“就是，昨天來探班的那位陳飛總。”副導演有些尷尬地說，“還是想和大家一起吃頓飯。”

　　黎羚心裡一跳，嘴上若無其事問道：“陳飛總還在劇組嗎？”

　　副導演：“他回去了，主要是他的兒子小陳總很想見見導演。”

　　這樣的場合，女主角總不能不參加。黎羚心事重重，但覺得應該也沒有太大問題。她拍著金靜堯的戲，又還在這個圈子，該來的總是要來。再說，萬一人家早把她忘了。

　　她推著輪椅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恰好碰到小劉。

　　她差點沒認出來，今天對方不僅沒穿清潔服，也不像最開始那樣規規矩矩的助理打扮，反而一身潮牌、相當張揚。

　　由於滿面春風，他走路也是冒冒失失，差點一頭撞上來，看清面前是黎羚，才沾沾自喜地說：“黎老師，還以為你要抱我！”

　　黎羚：“……”

　　怎麼呢，現在她是要見一個抱一個嗎。

　　“你的腳傷怎麼樣？”小劉問。

　　黎羚：“還好，就是醫生說要靜養。”

　　小劉：“哎，真是不容易，拍戲直接拍殘了，還是抱一個吧。”說罷又要彎下腰，給黎羚來一個現代人的熱情安慰。

　　黎羚有點懵，下意識地推著輪椅往後，險些就要翻車。好在背後突然冒出一隻手，牢牢按住她的椅背。

　　“你們在幹什麼。”金靜堯沒什麼表情地說。

　　“給黎老師一個愛的抱抱啊。”小劉一臉無辜道，“怎麼了，不能抱嗎？”

　　走廊裡涼飕飕的風灌進來。

　　黎羚突然覺得脖子被人碰了一下。

　　應該隻是不小心的，對方的手立刻就挪開了。

　　金靜堯低聲對她說了句“抱歉”。

　　他沒有回答小劉“能不能抱”的問題，反而反問對方：“怎麼穿成這樣。”

　　小劉得意洋洋，笑出一口白牙：“跟小陳總吃飯啊，我這一身怎麼樣，夠潮吧？”

　　為了不讓話掉在地上，黎羚禮貌地表示：“很潮，可以買個烘幹機。”

　　小劉睜大眼睛：“我說的不是這個潮……”

　　“嗯，你不用去了。”金靜堯說。

　　說罷，他就十分殘酷地推著黎羚的輪椅離開，全然不顧身後小劉的哭訴。

　　小劉倒是也沒有哭很久，可能擔心再哭下去，吃不成飯事小，今晚就得潮潮地去刷馬桶。

　　走廊重新變得安靜。輪椅在地面摩擦，發出一陣陣輕微的、規律的響動。

　　黎羚對於小劉沒有太多的同情，反而對於接下來的飯局還抱有一些憂慮。她也擔心導演舊事重提，繼續對自己刨根問底。

　　但金大導演意外地好說話，一路上什麼都沒有問，安安靜靜地推輪椅，比周竟還啞巴。

　　走到半路上，天氣又變差了。狂風大作，黎羚被吹得風中凌亂，如同一棵孤苦伶仃的野草。

　　突然一件外套被丟到她膝蓋上。

　　是金靜堯在片場常穿的那件深色夾克。很厚實，很幹淨，沒有任何多餘的味道。

　　隻有衣領和袖口處，殘留著淡淡的體溫，仿佛某種地心引力，令人很有安全感。

　　怎麼這麼貼心。

　　黎羚心中詫異，又以為金大導演會跟平時一樣，做好事之餘不忘說幾句比較沒有禮貌的話，類似於“怎麼穿這麼少”“出門不看天氣預報”。

　　但他還是相當沉默。

　　外套給了她，他身上就隻剩下件短袖。黎羚餘光瞥見對方線條分明的手臂，有力地推著輪椅，隻好一邊說著“謝謝導演”，一邊將夾克搭到了肩上。

　　-

　　劇組的大多數主創們都參與了晚上的聚餐。

　　一大桌人坐在一起，氣氛熱熱鬧鬧，約等於是一次臨時的劇組團建。

　　黎羚作為一名傷殘人士，除了進門時收獲了比較多的關愛、以及制片人盯著外套意味深長的一枚眼神之外，其餘時間並不太有存在感。

　　最有存在感的，還得是此次飯局的主角，小陳總。作為一位喜好高談闊論的男子，他在席上發表了不少重要講話。

　　他的父親陳飛總是電影業的一位風雲人物，早年體制出身，九十年代下海經商，在房地產業賺得盆滿缽滿，因緣際會又殺入了文娛圈，以出品人的身份，提攜多位國內大導。

　　這樣的江湖地位，當然不可能是金靜堯口中無關緊要的人。也就可以理解，為何當天他們還在拍著戲，大陳總就能在臺下旁若無人地鼓掌、直接打斷拍攝了。

　　小陳總說到這裡，突然舉起酒杯，非常歉疚地對黎羚說：“黎老師，我家老頭這事做得真是不對，要不是他，你也不會受傷，我替他給你賠個不是！你幹了，我隨意！”

　　黎羚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已經開始往她面前的空杯子裡倒酒。

　　總不好不給人面子，她硬著頭皮接過酒杯，金靜堯突然說：“你要忌口。”

　　熱鬧的飯桌有一瞬陷入安靜，隨後制片人立刻開始“哈哈哈”地圓場，說一些客氣話。氣氛很快恢復如初。

　　黎羚偷偷看了金靜堯一眼，被對方抓個現行。

　　他不帶情感地盯著她，仿佛一名虎視眈眈的健身私教。如此強大的威壓，她訕訕地放下酒杯。

　　話題還在繼續。對於父親的豐功偉績，小陳總是一概是看不上的。他自稱留洋多年，是一位銳意新派的人士，對於國內的影視行業，也持有較多全新的見解。

　　在他第五次提及短劇是一個新的賽道、並熱情邀請金導演和他一起打造中國科幻微短劇宇宙元年時，黎羚充滿渴望地悄悄將筷子伸向了一盤辣得跳牛蛙。

　　“你要忌口。”金靜堯又說。

　　並要求廚師給她上一份白粥。

　　黎羚：“……”

　　小陳總抓住機會，迅速插入，表示大女主也是時下流行的關鍵詞，他們完全可以打造一個中國版紅綠藍寡婦。

　　“黎老師就很適合，外形簡直讓我眼前一亮。”他聲情並茂地贊美道。

　　黎羚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並感覺到金姓私教又看了自己一眼。但他正要開口說話，突然被副導演叫走了。或許是有什麼較為緊急的事，制片人也跟著一起離席。

　　白粥正好上桌。黎羚不怎麼情願地盯著那碗粥，注意到私教在離開房間前，遠遠地還留下一個警告的眼神。

　　她心情憂鬱地拿起勺子。吹了吹，又吹了吹。

　　小陳總突然湊了過來，語氣有些曖昧地說：“導演管你管得很嚴呀，黎老師。”

第20章

　　“是呀。”黎羚往旁邊挪了挪，不怎麼在意地說，“所以您別告訴他哦。”

　　她比較謹慎地看了一眼門口，確認導演人已經走了，這才低下頭，快狠準地夾到了一筷子心心念念的牛蛙。

　　導演今晚不♂在♂家，

　　黎羚偷偷吃♀牛♀蛙。

　　小陳總愣了一下。

　　而黎羚女士已經在大快朵頤。

　　她的嘴唇吃得紅豔豔的，格外給人一種活色生香的感覺。

　　兩片一張一合的唇，如此誘人的紅，像嬌豔的罂粟，燈光下一搖一晃，散發出蠻橫的香氣。

　　他越看越愣，過了一會兒才壓低聲音說：“放心，我不告訴他。”

　　“謝謝，你人真好。”黎羚語氣含糊，低頭猛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