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我到時候會穿著裙子和我的朋友去她家做客,哥哥你有什麼建議可以告訴我嗎?”唐寧相信前幾次蘇安雲都幫了他,這一次肯定也不會拒絕。
“著裝建議?”蘇安雲溫和道:“那我得看小寧把衣服換上才能給出更合理的建議。”
唐寧就知道蘇安雲要這麼說,他甚至懷疑蘇安雲早就料到他會這麼問了,才特地買了這麼一大堆。
他仗著蘇安雲背對著他,明目張膽地把自己的臉皺成一團,像一個受氣的包子。
不知想到了什麼,這個包子一點一點紅了臉。
蘇安雲騎著自行車穿過了大街小巷,開進了小區,停在了樓下,唐寧這個時候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蘇安雲從他手中接過背包,兩個人一起走在這條狹長的樓梯上。
現在是晚飯時間,各家各戶炒菜時的油煙味和飯菜香從門縫飄了出來,積聚在樓道裡,唐寧深吸了一口氣,今天......
是媽媽做飯。
哥哥說,媽媽做的飯是可以吃的。
唐寧的心跳加快,腳步越來越迫不及待,他飛快地往樓上走,不管他的步子邁得多快,蘇安雲都能默契地跟上他,唐寧走了幾步,看向蘇安雲時,對上了蘇安雲漆黑的雙眸。
蘇安雲一直平靜地看著他,將他急切的模樣盡收眼底。
唐寧停頓了一下腳步,想到蘇安雲對他說的“總是吃阿姨做的菜,會不會舍不得離開這個家”,唐寧和蘇安雲一起慢慢行走。
四樓的距離不遠,唐寧越接近聞到的菜香就越濃烈,當他走到的門口時,唐寧已經能聞著味猜出媽媽今天做的是什麼。
飢腸轆轆的肚子發出叫聲,催促著唐寧快點打開家門,唐寧將鑰匙插入門鎖,他緩緩推開房門,客廳沒有開燈,磨砂玻璃後有一道模糊的人影在廚房間忙碌,落日餘暉穿過窗戶,將風鈴的影子投射在地上。
廚房的推拉門被手肘推開,媽媽兩隻手都端著菜盤子,她的背後是嫋嫋煙霧,人世間的煙火味都在她的周身環繞,看得唐寧一時間失了神。
“寧寧,快去洗手,可以吃飯了。”女人將菜盤放下,她坐在桌前,熟練地給唐寧剝蝦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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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寧看著完美復刻他記憶的家,和他的媽媽。
“快去盛飯!”女人頭也不抬道。
唐寧感覺那白色的油煙似乎蔓延到了他的鼻尖,都說天上的仙境裡有煙霧繚繞,唐寧一步一步朝充滿油煙味的廚房走去,他感覺腳步有一點不踏實,好像踩在雲端,踩在離地幾百米的高空玻璃上。
他真的可以吃媽媽做的菜嗎?
唐寧打開了電飯煲,熱氣升騰在他的臉上,木勺陷進了純白的米飯裡,挖出了一大塊缺口。
偶爾吃一次......
我不貪心的,我不要求每天都吃,也不用吃太多,我隻要吃一次就好。
“我來吧。”蘇安雲接過了唐寧手中的飯。
唐寧怔了一下,轉而去拿筷子,他和蘇安雲一起端著碗筷出門,桌上的媽媽已經把蝦剝好了大半,她對唐寧道:“動作快一點,端個飯還磨磨蹭蹭的。”
唐寧坐了下來,把一碗飯推到媽媽面前,媽媽將剝好的蝦整整齊齊放在飯上,又將這碗飯推給了唐寧。
那油焖大蝦的香味從他的鼻尖往頭頂衝,氣味好像是一把鑰匙,能夠打開塵封的記憶。
蝦一盤十幾個,永遠是他吃十個,媽媽吃兩三個。
唐寧在小時候第一次吃到油焖大蝦時就很喜歡,隻是他家那個時候比較困難,媽媽做這道菜隻會做六七條蝦,媽媽吃一條,剩下的都給唐寧吃。
她會把蝦殼剝得幹幹淨淨,連蝦尾巴那點肉也不肯放棄,媽媽把剝好的蝦讓唐寧吃,她一個人去嘗蝦頭裡的汁和膏,年幼的唐寧看到了也去嘗嘗看,媽媽卻教育他,說蝦頭裡有很多髒東西。
後來唐寧上大學課餘時間去當模特,每個月往家裡打錢,他問媽媽有拿這筆錢自己買一點好吃的,媽媽告訴他,最近查出了胃糜爛,他寄的錢正好抵藥費了。
他問問媽媽是什麼原因生病的,媽媽說,以前的菜放久了舍不得丟,把胃吃出毛病了也沒有及時去看。
“快吃啊,飯要涼了。”媽媽催促道。
唐寧拿起筷子,他將飯上的一隻蝦夾給媽媽,又將第二隻、第三隻......第五隻蝦都夾到媽媽碗裡,他夾菜的時候,視線隨著筷子上的蝦移動,沒有看著對面的女人,將五隻蝦都夾出去了,唐寧低頭盯著自己碗裡的另外五隻蝦:“我們一人一半。”
說完,也不等媽媽的反應,唐寧就一隻手舉起了碗,一隻手夾著蝦往嘴裡塞,他想到小時候他問媽媽,媽媽,你怎麼隻吃一隻蝦,媽媽說,媽媽喜歡剝蝦,不喜歡吃蝦。
他的心裡很堵,是酸楚的滋味,好像有什麼東西梗住了咽喉,唐寧用力往嘴裡塞蝦和白米飯,他的嘴巴也堵住了,鼻子也堵住了,是酸的,呼吸並不通暢。
“你這孩子,你給我這麼多蝦幹什麼?”媽媽不高興道:“我又不愛吃蝦。”
唐寧捧起碗,他的臉和碗貼得很近,筷子不停將米飯往嘴裡送,窗外刮起了一陣風,吹得樹葉不斷搖晃,好像還將唐寧的眼睛吹紅了。
“不要光吃飯,還要多吃點菜。”媽媽夾起一塊糖醋排骨放在唐寧碗裡,她說:“今天的糖醋排骨是不是燒得很成功?你看這個醬,還有這次的鯽魚肚子裡的魚籽可多了。”
腹部最嫩的那塊魚肉被媽媽夾到唐寧碗裡,還有沾滿汁水的魚籽,唐寧不斷扒飯,他吃得腮幫子鼓鼓,好像一個拼命積攢儲備糧的小倉鼠,明明嘴巴裡的食物還沒咀嚼完咽下去,但筷子依然努力把食物喂到嘴邊。
本來是想要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去嘗味道的,可是舌頭卻品嘗不出什麼滋味,唐寧垂下眼,一滴淚落進飯裡,又被他大口大口吃下。
喉嚨那塊像是噎住了,唐寧用盡全身力氣維持神情的平靜,人死可以復生嗎,水可以倒流嗎......淚水似乎倒流了回去,讓唐寧的嘴裡都是淚水鹹湿的氣息。
“好吃嗎?”媽媽問道。
唐寧點了點頭,他的嘴裡都是米飯,說話的聲音有點含糊:“好吃...很好吃......”
媽媽高興地又夾了一筷子的肉,唐寧捧著碗的手沒有多少力氣,他整張臉都埋進了飯碗裡,一滴淚從通紅的眼裡滾落而出,滴在香噴噴的飯菜上,淚水混合著食物被唐寧一起咽了下去。
“今天是不是在外面餓壞了?看起來和八百年沒吃過媽媽做的菜一樣。”女人笑了笑。
他確實很久都沒有吃過媽媽做的飯菜了。
鮮嫩熱乎的魚肉在唇齒間被咀嚼而過,唐寧握緊了筷子,他依然記得最後一次吃媽媽留下的剩菜,被紅燒鯽魚的刺卡住喉嚨,他蜷縮在椅子上,用手去摳,摳到想幹嘔。
胃部開始翻江倒海,又是一滴淚落在了飯裡,唐寧不敢抬起頭,他隻能不停用筷子扒飯,那碗白米飯很快就吃得差不多了,筷子觸及碗底,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唐寧放下碗筷,低著頭往房間走。
眼淚從臉上蜿蜒而下,是悄無聲息的,唐寧努力想要吞咽嘴裡的食物,那米粒好像變成了一顆顆小石子劃過他的喉嚨,沉悶的酸楚像鉛一樣灌進他的四肢。
他終於嘗到了媽媽做的飯菜。
可他的媽媽已經去世兩年了,那個曾經世界上最愛他的人,那個永遠離他而去的人。
唐寧打開了房門,像是被抽走脊梁骨一樣倒在床上,不斷流淚的雙眸盯著天花板上。
為什麼他會這麼軟弱無能無力?
明明知道這個副本的媽媽是虛假的,是系統捏造出來的,很可能是披著媽媽外皮的怪物,還是不斷去麻痺自己,去親近,去吃下可能有問題的飯菜……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會有子欲養而親不待,為什麼人死不能復生,為什麼時光不可以倒流,為什麼在一次次吃蝦的時候,他沒有一次親手為媽媽剝過蝦,沒有一次堅持和媽媽平分所有的蝦,沒有及時帶媽媽去醫院體檢,沒有在高中的時候去找各種兼職減輕媽媽的負擔......
為什麼呢?
唐寧閉上眼,他好像真的走不出去了。
或許他從始至終都沒有走出去過。
寂靜的房間響起了開門聲,一陣腳步聲傳來,唐寧沒有睜眼,他就像當初的周康那樣躺在床上,好像一攤爛肉,連抬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不管來的人是誰,是媽媽也好,蘇安雲也好,他都沒有力氣去理會。
來的人坐在了他的床邊,用紙巾擦拭唐寧唇角的油垢,又用新的紙巾拭去唐寧臉上的淚。
“怎麼了?”溫和的男聲。
蘇安雲俯下身,他抱住了床上的唐寧,將唐寧不斷流淚的臉龐放在自己的懷裡,修長溫暖的手撫摸著唐寧的脊背,像是要從寶石上撫去塵埃,“怎麼哭了?”
唐寧一動不動任由蘇安雲抱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這麼多眼淚,更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淚還是不能把難過排解出去。
他在蘇安雲懷裡冷漠地流著眼淚。
蘇安雲的體溫很讓人感到舒適,唐寧的腦海裡浮現出小時候看過的電視劇畫面,什麼女主快要凍死了,身上在不停冒寒氣,男主就脫下自己的衣服,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對方。
不知過了多久,唐寧輕聲道:“蘇安雲。”
他沒有叫這個人哥哥,他也沒有叫那個人媽媽。
“你說她生下我,是不是就是一個錯誤?”
蘇安雲抱緊了唐寧。
“我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我是遺腹子,她是未亡人。她年輕的時候很漂亮,我爸出事的時候,有一個大老板要娶她,那個大老板很有錢,一直在追求她,但那個男人不喜歡我,想要把我送給好人家養。”
“她不同意。那件事也就這麼結束了。”
“後來在我三四歲的時候,又有人追求她,也是一個條件不錯的人,對方說不介意養我,隻是希望能和她再生一個男孩,她還是沒同意。”
“她和娘家關系不好,因為她的父親重男輕女,她是女孩,從小就被打罵,她長大後和家裡斷絕關系,不再來往,她丈夫是個孤兒,沒有得到過家庭的溫暖,她和我說,當初追她的人那麼多,她選中我爸爸的原因,是那個男人願意和她用心經營家庭。”
“後來我爸去世了,她就一個人拉扯我長大,她最開始的頭幾年要帶我,不好找工作,什麼苦都吃了一遍,她那個時候為了省錢吃得很少,結果沒有奶水,而我又不肯喝奶粉,她急得直哭,我在她的懷裡哭,她也抱著我哭,她一邊哭一邊哄我,卻沒有人去哄她。”
“她每次過馬路的時候都把我看得很緊,去任何有車輛的地方隻要帶著我,她都會無比小心,她對我說,這是因為她以前看過一個新聞,新聞上的家長讓自己的小孩一個人過馬路,結果小孩出車禍了。”
唐寧的嘴唇不斷顫抖,“後來我都長大了,那麼大一個人了,她過馬路還是要牢牢抓住我的手。”
“可是她一個人走的時候,怎麼就,不專心呢?”
巨大的痛苦壓在心上,唐寧抱緊了蘇安雲,他安靜了很久才有力氣繼續說:“她小的時候沒有人去疼她,所以她就想好好疼我。我腦子笨,成績考得不好,她說沒關系,努力了就行,我大學前想要去打工,她攔著不讓我去,說我還是小孩子,賺錢的事情應該讓大人來操心。”
“可是,蘇安雲,她第一次和自己家決裂的時候,還不到十八歲。”
“她終於離開了那個家,勤快、漂亮、伶俐,她本來可以開啟自己真正的人生,過得幸福快樂。”
唐寧的渾身都在顫抖,他抓住了蘇安雲的衣角,“但是她生下了我。”
“為了我辛苦了十幾年,在這些年裡不斷工作、攢錢、舍不得吃好的穿好的,每次都把最好吃的菜給我,自己一個人在家就吃剩菜,把自己吃出了毛病,她有胃病,手、肩頸和腰上都是毛病,因為工作,因為當初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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