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原身出生那年,陳廷章七歲。七歲的小男孩,沉浸在喪母的悲傷裡,對新過門的美貌繼母十分仇恨。原身是那繼室的第一個孩子,白白胖胖的女娃娃,五官精致,漂亮得像仙童,一出生就得到了陳國舅的無比寵愛。
陳廷章也很厭恨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有一次找到機會,陳廷章甚至想捂死原身。
就在他站在小木車旁邊,放在身後的手蠢蠢欲動時,車裡才滿周歲的女娃娃,突然朝他叫了一聲“哥哥”。女娃娃有一雙幹淨純粹的桃花眼,那雙眼睛烏溜溜地望著他,陳廷章忘了反應,然後,女娃娃又叫了聲“哥哥”,叫完自己拍著小手先笑了。
陳廷章的殺心,一個八歲男童的殺心,就被女娃娃的笑聲衝散了。
自那之後,陳廷章還是不待見繼母,可他對妹妹的寵愛,遠遠超過了國舅府任何人。
原身也很黏這個大哥,七歲之前經常與兄長同睡。
孩童時期的兄妹情非常單純,但原身十二歲後,兄妹之間就起了變化。陳廷章不喜原身與表哥堂哥們玩耍,原身也不允許陳廷章身邊有貌美的丫鬟獻媚,兩人對彼此都有超乎尋常的佔有欲,終於在原身十三歲那年,二十歲的陳廷章將妹妹拉到花園角落,親了上去。
原身樂在其中。
這是兄妹倆的秘密,兩人一直藏得很深,但,既然有來往,總會落下痕跡,原身十五歲時,家裡開始安排她的婚事,陳廷章焦躁又嫉妒,又一次假山後私會,陳廷章忍不住要與妹妹私定終身。兩人情投意合,就在事情即將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時,陳國舅的一個小妾帶人闖了過來。
兄妹亂亂,陳國舅痛心疾首,可兒女都是他的心頭肉,陳國舅肯定舍不得處置這對兒兄妹,便將那小妾與撞見此事的丫鬟下人們都暗中滅了口。然後,陳國舅將兒子送到軍中,沒有他的命令不許兒子回京,與此同時,陳國舅迅速給女兒定了一門婚事。
彼時京城長安已經謠言四起,便是陳國舅再權勢滔天,要臉面的名門望族也不會讓家中小輩娶原身進門,剩下那些有心巴結陳國舅的,陳國舅又看不上。挑來挑去,陳國舅選中了他親手提拔起來的一位年輕將領,李牧。
李牧是個孤兒,十四歲起就在戰場跌打滾爬,陳國舅在一次帶兵打仗中發現了李牧的才幹,他覺得李牧有大將之才,為人又有文官的圓滑世故,是個可造之材,便將李牧納入了麾下。家裡出事後,陳國舅心想,李牧這孤兒應該不會太介意名聲,便將李牧叫到長安城,商議婚事。
李牧見都沒見過原身,直接答應了,或許是為了報答陳國舅的栽培,或許是為了進一步攀附陳國舅,誰知道呢。反正李牧迎娶原身當年,陳國舅就推舉李牧當了北地河西郡的太守,河西郡下轄十八縣,又是抵御匈奴的要地,李牧年紀輕輕坐上這個位置,可謂一步登天。
但李牧與原身成親當日,原身兄妹就一人給了他一巴掌。
陳廷章的巴掌是無形的,他在李牧耳邊低聲威脅:“你敢碰我妹妹一根頭發,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李牧面帶微笑,明明是個武將,笑起來卻頗為溫雅,回道:“下官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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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原身給李牧的巴掌,就是貨真價實的一巴掌了。當晚的情形,李牧應付完賓客,身穿大紅喜袍來到後院,看到一身紅衣的新娘子,他欠身行禮,未及抬頭,原身小手就甩過來了,“啪”地打在他臉上,趾高氣揚地道:“憑你也配喊我夫人?如果不是我爹逼我嫁你,你連見我一面的資格都沒有!今天我把話說清楚,往後你睡前院,敢來後院一步,我讓人打斷你的腿!”
原身這話可是有底氣的,她嫁過來,陳廷章暗中替她安排了八個會功夫的女護衛。
“好,下官告辭。”李牧彬彬有禮,轉身告辭。
從長安城搬到河西郡,李牧對原身一直都是以禮相待,無論原身如何冷嘲熱諷,他出門或回府,都會以書信的方式知會原身。原身要見他,他立即就過來,原身不找他,李牧絕不往原身跟前湊,陳廷章多次來河西郡找原身,甚至公然攜原身出城遊玩,李牧也坐視不理。
整個河西郡乃至長安城的百姓,都知道年輕俊朗的李太守頭上,戴著一頂綠油油的官帽。
一個為了官途連尊嚴都不顧的男人,注定要受人恥笑,有文人還專門做詩諷刺李牧。
李牧一概不理,盡職盡責地做著自己的太守,他任河西郡太守的三年裡,全郡百姓生活富足,匈奴兩次進犯,都被李牧帶兵擊退。李牧擔任河西郡太守的第四年,蜀地臨江王造反,李牧在北地呼應,一王一將聯手,短短半年便攻破了長安城。
老皇帝氣急攻心而死,皇後太子被殺,陳國舅全府入獄。
大局穩定時,李牧也從河西郡太守,一躍成為了當朝太尉,掌管天下軍政。
短短幾年,物是人非。
原身終於知道了這位丈夫的厲害,她哭著去求李牧放過她的家人與大哥,作為條件,她甘願為奴為婢。而身穿深色華服的新任太尉笑容溫和如初,賜了她一碗毒酒。
沒有心狠手辣的報復,沒有不擇手段的輕賤,原身在他眼裡似乎從來都是一隻蝼蟻,他助臨江王籌謀大事時,需要她活著,君臣大業已成,不需要原身了,讓她死去也就夠了。男人的心胸太寬廣,原身隻是草芥。
如果這個故事與她無關,陳嬌會鄙夷原身兄妹,會敬佩李牧隱忍有謀,乃當世英雄豪傑。
但現在,她就是給李牧戴綠帽的那位太守夫人,雖然她與陳廷章還沒有夫妻之實,可她嫁過來之前,原身兄妹摟摟抱抱卿卿我我都有過,還被人發現了,對李牧的名聲來說,她是不是清白身,沒什麼區別。
該怎麼辦?
陳嬌心慌意亂。
她肯定不會與陳廷章繼續糾纏,肯定不會再對李牧不敬,但她改過自新,李牧就會忘記前面兄妹加在他身上的屈辱了嗎?從記憶中看,李牧雖然沒有狠狠地報復原身,可那杯毒酒恰恰說明,他也是個正常人,他也會恨,他隻是不屑多做什麼,弄死原身就算報仇了。
真是越想越怕!
與李牧和離?
念頭剛冒出來,就被陳嬌否決了,她有父母在世,想和離,除了李牧同意,還得長安城的陳國舅同意。李牧需要她這枚棋子維持與陳國舅的關系,掩飾他的謀反之心,一定不會輕易答應。陳國舅呢,好不容易才把糊塗女兒嫁出去,他敢讓女兒和離然後繼續與親大哥糾纏?
恐怕隻有陳廷章希望陳嬌和離。
陳嬌煩躁地翻了個身,不能和離,那就試著讓李牧對她死心塌地?
陳嬌打了個哆嗦,原身可是死在李牧手裡的,如今她想老老實實當李牧的妻子,人家堂堂大英雄,會接受她嗎?
那,她既不親近李牧,也不得罪李牧,等李牧成就大事後,求他饒她一命?
陳嬌搖了搖頭,不行,這個辦法太冒險,萬一三年後,李牧不肯饒她,她豈不是白等了?
又或者,她先告密揭發李牧的不臣之心,讓陳國舅先解決了李牧?
陳嬌咬了咬牙,從局外人的角度看,陳國舅與皇後把持朝政,屬於外戚作亂,臨江王是皇室子孫,反了昏君亦師出有名,李牧更不用說了,愛民如子護衛邊疆,注定會青史留名,她若害死李牧,便是助紂為虐,菩薩也會不喜吧?
而且,就算她真想害死李牧,她有那個本事嗎?沒有證據,陳國舅不會信她,隻會當女兒在想方設法脫離李牧好回去與親大哥廝混。若想拿到證據,陳嬌就得去李牧房間偷,以李牧深藏不露的謀算,陳嬌被抓住的可能更大,到時候,她也不用等三年後了,馬上就得被李牧殺人滅口。
也就是說,陳嬌面前擺著四條路。
第一條路,和離,被陳國舅、李牧堵得死死的,僥幸成了外面也有陳廷章虎視眈眈。
第二條路,安分守己待李牧成事後求他饒命,太懸,賭輸就是死。
第三條路,討好李牧讓李牧對她死心塌地,太難。
第四條路,先發制人弄死李牧,太險,賭輸馬上死,且違背天道正義。
陳嬌捂住了額頭。
思來想去,隻有討好李牧,努力讓他對自己死心塌地這條路,稍微看得見一絲希望。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李牧是個英雄,去討好他,陳嬌不用太勉強自己。
確定了生路,陳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坐了起來,喚丫鬟們進來服侍。
碧荷聞聲而入,將那封信也帶了進來:“小姐,太守的信。”
原身不承認李牧是她的丈夫,一直都讓丫鬟們喊她小姐,而非夫人。
陳嬌暫且沒有糾正這稱呼,好奇地取出信紙。
“下官後日歸,小姐勿憂。”
那字跡清逸筆鋒溫和,陳嬌看了卻隻想苦笑。
越是這樣深藏不露的,才越叫人忌憚。
“小姐,信上說什麼?”碧荷見主子面帶愁色,關心地問。
陳嬌嘆道:“太守後日回府。”
碧荷聞言,哼道:“回來就回來,小姐不用擔心,就算吳秀娥去告狀,太守也不敢問罪小姐。”
陳嬌一怔。
第95章
陳嬌想起來了,這太守府裡,除了她與李牧這對兒有名無實的假夫妻,還住著李牧的姑母一家。
李牧幼時父母雙亡,是親姑姑方氏將他接了回去,家裡多個男娃,就要多出一份口糧,方氏因此被丈夫嫌棄,經常挨打,方氏都忍了下來,寧可自己少吃點也不舍得餓了侄子。李牧十四歲這年,朝廷徵兵,李牧背著姑母偷偷去從軍了,撈了一官半職後,得知姑父醉酒死了,李牧就將方氏、表弟吳青松、表妹吳秀娥都接了過來。
陳嬌的記憶主要與李牧、陳廷章有關,方氏娘仨幾乎就是影子,陳嬌當然記不得這次吳秀娥要告她什麼狀了,但原身是個連李牧這等官員都看不上的高傲小姐,對吳秀娥的態度可想而知,二女之間的爭執跑不出後宅那些雞毛蒜皮小事。
無論什麼狀,陳嬌都不怕原身去李牧面前告。怕什麼?原身打過李牧巴掌、尚未成親就給李牧戴半頂綠帽子,已經有了這樣的大仇,吳秀娥告與不告,李牧對她都不會有什麼好印象,正所謂債多不愁。
陳嬌先去熟悉她的後院了。
原身生在國舅府,自小錦衣玉食,起居十分奢侈,閨房裡床櫃桌椅樣樣都是上等珍木所制,多寶閣上的古玩器物隨便一件都夠一家百姓富貴三代,梳妝臺旁擺著一人多高的西洋鏡,鏡框上鑲嵌著各色寶石,更不消說首飾盒裡數不清的貴重首飾了。
陳國舅雖然恨女兒做出敗壞家風的醜事,但對原身依然寵愛有加,陪嫁豐厚。
這些是死物,原身身邊有四個大丫鬟,分別是碧荷、碧柳,綠珠、綠芍,除了其他的小丫鬟,值得一提的便是陳廷章送她的八個女護衛了。
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原身看不起李牧,這些丫鬟也都敢給李牧臉色看,光是這樣也就罷了,她們對陳廷章唯命是從,比對原身還忠心。
陳嬌揉揉額頭,隻覺得處境無比艱難。
整個下午,陳嬌都在發愁如何扭轉李牧對她的印象,愁到天黑也無頭緒,旁的不說,她與陳廷章的那些流言蜚語,便是橫亙在她與李牧中間的一座大山,十個愚公來幫忙也難以移走。
睡了一覺,想到明日李牧就要回來了,陳嬌越發心浮氣躁,吃完早飯點了碧荷陪她去逛園子。
時值陽春三月,鳥語花香,可惜太守府的花園小的可憐,一眼就能望到頭,原因無他,李牧生性節儉,上任後勤政愛民,並沒有花多少精力修繕太守府。好在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假山池水這些還是有的,池邊種了一溜桃樹,花粉如霞。
陳嬌直奔那幾株桃花而去了,離得近了,才發現有人比她先到,是個十四五歲的妙齡少女,穿一身粉色衣裙,杏眼桃腮,很是水靈。
看到陳嬌,少女柳眉倒豎,氣鼓鼓的樣子。
陳嬌猜,這應該就是表姑娘吳秀娥了。
果然,碧荷已經走上前,頤指氣使地道:“我們小姐要賞花,你還不退下!”
吳秀娥前幾天因為看不慣陳嬌,口出不遜,被陳嬌派丫鬟摁住,連扇了她四個耳光。吳秀娥對陳嬌又恨又忌憚,此時見陳嬌隻帶了碧荷一個,吳秀娥看眼自己的丫鬟小翠,便不怕了,揚著下巴道:“這是我表哥的宅子,我願意在哪兒賞花就在哪兒賞花,你算哪顆蔥?”
吳秀娥十歲之前都是在鄉下過的,跟著李牧當了五年官小姐,臉蛋養得白白嫩嫩,脾氣依然帶著幾分村姑的粗鄙。
碧荷最看不慣她這樣,剛要教訓,陳嬌懶懶道:“算了。”
說完,陳嬌自去另一棵桃樹下了。
碧荷狠狠地剜了吳秀娥一眼,然後追上了主子。
吳秀娥疑惑地看著陳嬌的側影,奇怪,今天這女人怎麼這麼老實?
吳秀娥也是個不安分的,她還記著那四個巴掌的仇,今天陳嬌身邊人少,正是她報仇的好機會。
如果吳秀娥長在長安城,見過世面,知道陳家到底有多厲害,她一定不敢衝撞陳嬌,但她在李牧府中當了五年最金貴的表姑娘,習慣了她欺負別人,去年陳嬌嫁過來,狗眼看人低連表哥都不放在眼裡,吳秀娥早就憋著氣了,前幾日的四個巴掌就是燒毀她那點理智的最後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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