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鄭西野:“南大的臨床醫學和法學都挺不錯。”
許芳菲詫異:“你還知道這些呀?”有時真覺得,這人哪裡像個古惑仔混子,分明見識淵博,出口成章,滿肚子都是墨水。
鄭西野答:“都是聽人說的。”
“哦。”她點點頭。
“想沒想過當個老師?律師?或者醫務工作者。”
“都沒想過。不過也都可以考慮看看。”
……
你一句我一句,在這個許芳菲生命中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夜晚,他們漫無目的地闲聊。
“其實如果你真想報軍校,也挺好的。”忽的,鄭西野如是說。
許芳菲愣住,驚訝於他前後態度的轉變。
她遲疑地說道:“可是……你之前不是說,軍裝不好穿,不建議我去挑這麼沉重的擔子嗎。”
“之前覺得你很脆弱,像朵弱不禁風的花兒。”鄭西野黑色眼睛盯著她,語氣淡漠安靜,而又誠摯:“後來發現,你這朵小花是開在蠻荒荊棘裡的,遠比我想象中頑強。”
聽完這番話,許芳菲臉又是一熱。她有點開心地問他:“你這算是在誇我嗎?”
鄭西野莞爾:“當然。”
心頭一絲欣然泛起浪花,看著他嘴角的淺笑,許芳菲隻覺頭頂的夜空都明亮起來。她彎起唇,又有點困惑:“感覺你對軍校軍人、理想信仰什麼的,好像很有自己的見解。你說的很多話,也很觸動人。”
鄭西野眉峰微挑:“我不應該有這些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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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許芳菲垂眸,想了想,在心裡認真組織著語言,“我是說,我很好奇,你這些見解都是哪裡來的。總不會又是夜市攤那些書裡看的吧?”
這一次,鄭西野半晌都沒有出聲。
夜空無星無月,仙人執筆潑墨,將整個夜晚和他的眉眼染黑。
良久良久,鄭西野終於開口,對她說:“我媽是個軍人,因公犧牲,二等功烈士。”
短短一句話,竟令許芳菲驚愕到無言。
難怪。
難怪他媽媽能說出“迷茫動搖時,低頭看看腳下的土地”這句話。
一個烈士,早已用生命將“信仰”二字染成了紅色。鮮豔奪目,永垂不朽。
片刻,許芳菲的大腦終於從極度震驚中恢復運轉。她吃力地消化著這個信息,更感到無法理解了,“你媽媽是烈士,那你為什麼會……”
話音未落,對上鄭西野諱莫如深的眼,她一頓,咽下了後半截未出口的話語。
四周唯餘一片死靜。
好一會兒,鄭西野視線從她身上離開,遙望向頭頂的夜空。他喝了一口汽水,語氣懶漫,道:“是不是想問,我媽是烈士,我為什麼會是一攤爛泥。”
許芳菲怕他誤解,慌張地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肯定有你的苦衷。”
鄭西野毫無所謂地懶笑,擺擺手,像是完全不在意。他稍頓幾秒,接著又非常隨意地說:“對了。再過幾天我就要走了,提前跟你說一聲。”
許芳菲起先都沒反應過來,還下意識問他:“又要出遠門嗎?這次什麼時候回來。”
鄭西野:“這次不回來了。”
“……”
已經是深夜。一陣風起,吹散了雲,隻一刻,如墨的天色獻出繁星與月,整片天空豁然被點亮,蔓開無盡奇詭。
“想去軍校就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好好念書,好好長大。”
那個男人仍是初見時那副懶倦又幾分頹痞的姿態,一條大長腿懸空,頭靠窗框,悠遠地凝視她,道:“希卿生羽翼,一化北冥魚。①”
第28章
這一夜,許芳菲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境的時間跨度很大,像是場黑白色調的老電影,將她兒時的所有記憶串聯起來。畫面斑駁陳舊,一幕幕閃現,長久地定格在一個孤燈飄搖的雨夜。
陰冷小巷中,男人的背影挺拔而利落,像是神話故事裡才會出現的神祇,堅定不移擋在她身前,為她遮去頭頂風雨。
驟然間場景變化,是他懶懶一笑,對她說:“希卿生羽翼,一化北冥魚。①”
……
夢的最後,是一陣敲門聲將許芳菲從睡夢中喚醒——
砰砰。
老房子隔音本就不佳,加上許芳菲家的臥室裝的都是最老式的木板門,幾乎沒有阻斷聲波的效果。敲門聲響了沒幾下,她便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頂著雞窩頭從床上坐了起來。
迷糊間聽見媽媽去開門。
門外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含笑問:“你好,請問是喬慧蘭女士嗎?”
“對我是。”媽媽明顯有點困惑,“你們是……”
聽著屋外的對話,許芳菲感到奇怪,掀開被子下了床,悄悄走到臥室門口,站定,耳朵貼在門上細細聽。
大門口處。
“哦,喬大姐你好,我姓張,是信德信貸公司的貸款經理。”說話的男人個頭矮小,穿一身單薄的廉價黑西裝,也許是出門上班趕時間,連西裝下擺的褶子都沒來得及捋平整。他笑嘻嘻地說:“你之前來我們公司申請過抵押貸款,對吧。”
喬慧蘭恍然大悟回過神,點點頭:“嗯,是有這回事。”
“你之前提交的是一份房屋抵押貸款申請,這份申請我們公司正在審核。”張經理說著頓了下,探頭往她身後瞧,目光骨碌碌四處轉悠,“方便的話,能讓我進屋看看嗎?”
喬慧蘭知道這貸款經理是來實地看房,心裡泛苦,不是滋味卻又不好拒絕,隻能強顏笑了下,說:“當然可以,快請進吧張經理。”
說完,喬慧蘭兩隻手在腰間圍裙上擦了兩下,側身讓開路,殷勤地把張經理請進客廳坐下。
張經理坐在沙發上,邊舉目環視這間九十年代的老住房,邊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裡取出一張表格和一隻籤字筆,隨口問:“喬大姐,你這家裡幾口人?”
“三個。”喬慧蘭彎下腰,從電視櫃抽屜裡取出一個新紙杯,放了些茶葉,倒入鮮開水衝開,面容掛著笑意:“這屋就我和我閨女,還有我爸三個住。”
說話的同時,她將泡好的茶水遞給張經理。
“謝謝。”張經理接過紙茶杯,呲溜吸了口,咂咂嘴,喝出這是最便宜的茉莉綠茶,一時間也就失了品茶的興趣,把茶杯放回茶幾上。又問,“喬大姐,你說你和你女兒老爹三個人住。你丈夫呢?”
喬慧蘭眸光微黯,答說:“早些年得了病,走了。”
“不好意思啊喬大姐。”張經理尷尬地幹咳一聲,轉移話題繼續詢問其他,並拿筆做著記錄。
喬慧蘭則老老實實配合著回答。
填完調查表,張經理說:“這次我看你申請的貸款額度是五萬,對吧?”
一聽這話,喬慧蘭霎時焦灼起來。她兩隻手抓了下圍裙,應道:“對。”
張經理看了眼手裡的表格,又抬頭再次認真打量這間房屋,眉頭微皺起。
喬慧蘭試探:“怎麼了張經理?”
張經理嘆了口氣,回話:“喬大姐,你也知道,咱們凌城的房價低,喜旺街這一帶的房子就更不值錢了。你家唯一的收入來源就是你那個紙錢鋪,不穩定沒個準數,這五萬塊錢說多不多,可批不批得下來,我還真不敢給你打包票。”
喬慧蘭胸口一堵,慌說:“張經理,這房子再賣不起價,三十來萬總能值。我隻是貸五萬,怎麼會不給批呢?”
張經理搖搖頭,低頭端起紙杯喝了一口熱茶,故意堆起滿臉為難:“一是你還貸能力不行,二是這地段兒的老房子,誰知道以後會跌成什麼樣。”
說完,張經理把所有東西拾掇好,拉上公文包拉鏈,把包往腋下一夾,起身作勢要走,“好了,信息了解清楚了,喬大姐你忙,我先走了,之後審核結果出來我再跟你聯系。”
“等等張經理。”喬慧蘭不甘心,追到大門口:“現在全國大城市小城市都在搞老城區拆遷改造,喜旺街肯定會發展起來的。”
“拆遷改造?”張經理手已經開了大門,右腳都邁出去了,聞聲步子一頓,斜了眼回過頭來,“你聽誰說的?喜旺街的地理位置一般般,又這麼多老房舊房,拆這兒就是個賠定了的買賣,規劃局早就把它排除在改造計劃之外了。”
喬慧蘭這下是真的慌了,她焦急道,“張經理,拜託你想想辦法,我真需要這筆錢。”
“那我隻能跑跑腿,幫你跑關系操作一下。”張經理說著說著就摸了下鼻子,右手拇指食指對搓兩下,低聲:“不過,運作這些還得請人吃飯給人送禮什麼的……”
喬慧蘭雖一輩子樸實純良,但土生土長的凌城人,怎麼會看不出這個貸款經理肚子裡裝著什麼壞水。
早就聽說,這種民間的信貸公司,以高額利息為誘餌,诓人來存款,再把這些存款錢放給借貸人,空手套白狼。
但令她沒有料到的是,貸款經理這一層居然還會在審核環節撈油水。
說不憤怒不可能,但轉念想到即將高考的女兒,還有鋪子第二年的房租,喬慧蘭內心天人交戰數秒鍾,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她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回身從掛在牆上的挎包裡數出幾張一百的紙幣,擠出笑容轉向張經理,捏著錢說:“張經理,審核的事就麻煩你多費心……”
正要把錢塞對方手上,背後始終緊閉著的臥室門驀然打開。
喬慧蘭和張經理都是一怔,不約而同轉頭望去。
少女穿著套淺色運動服,出現在臥室門前,素淨清婉,亭亭玉立,眸色卻透出絲森冷寒意與不容侵犯的堅毅。
許芳菲一言不發地看著站在門口的油頭男人。
喬慧蘭其實並不想讓許芳菲知道自己抵押房子貸款的事,但看這情形,女兒顯然已經聽見所有對話。便捏了捏眉心,柔聲道:“菲菲,今天學校放假,你回屋再多睡一會兒。”
“媽,我睡夠了。”許芳菲這麼回答。
隨後,她上前幾步走到張經理面前,很淡地彎了彎唇:“張經理,辛苦你專程跑這一趟。”
張經理打眼瞧見這麼漂亮水靈一個小姑娘,頓時眼睛都亮了,忙忙笑說:“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應該的嘛。”
許芳菲繼續說:“但是,貸款的申請我媽已經提交上去,貴司審核完所有信息之後如果不給放款,我們也不強求。”
張經理愣住,都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請回吧。”
小姑娘說完,張經理動了動嘴正要回話,又見她伸手在自個兒肩膀上用力推了把。張經理始料未及沒防備,踉跄一步的瞬間,面前的大門已經“砰”一聲,重重關上。
“……個小丫頭片子還挺厲害。”張經理盯著面前的防盜門,幾秒才驚覺,自己居然被一個丫頭片子給硬生生趕了出來。心頭惱火之餘也遺憾沒撈著油水,低咒了聲,轉身下樓走人。
屋子裡。
喬慧蘭眼珠子都瞪圓了。她實在沒想到,一向溫軟乖巧的女兒會二話不說,直接把那個貸款經理給一把扔出家門。
“菲菲,你這是做什麼?”喬慧蘭有點擔心,“得罪了那個貸款經理,他們真的不放款怎麼辦?”
“媽,你別上當了。”許芳菲說,“那個經理每句話都在詐你,這種信貸公司,放一筆款賺一筆錢,他們巴不得多放幾筆出去才好。”
喬慧蘭後知後覺,抬手拍了下腦門兒。
許芳菲沉默了會兒,實在忍不住,握住喬慧蘭的手問:“媽,為什麼你要抵押房子貸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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