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蔣之昂不知何時回來的,正跟女伴關在臥室裡吻得難分難舍,還沒正式進入主題。
鄭西野對門口的紅色高跟鞋視若無睹,懶得開燈,趿拉著拖鞋徑直回自己屋,躺床上休息。
學生崽說她爸出差,很快會回來,那笨拙蹩腳的謊話和窘迫泛紅的臉蛋子,根本不夠鄭西野看。
其實,今晚一進門,他就斷定她家中沒有任何壯年男性居住的痕跡。而她說謊的原因,鄭西野大概也能猜到一二。
他這種人,確實值得提防。
鄭西野不以為意,很淡地嗤了聲。
十幾歲時便養成的職業病。他對人事物的洞察細致入微,判斷力也極強,總能輕易而舉看穿人心。
因此,這些年來,他一直活得過分清醒理智。
隔壁屋,女子難耐的吟叫聲響起,漸漸拔高,混著男人調情式的粗口辱罵,幾乎震耳。
跟過去的每日一樣,鄭西野面無表情地閉上眼睡覺。
耳畔尋歡作樂的男女情到濃處,愈演愈烈。
鄭西野閉著眼,不知想到什麼,瞬間感覺四周空氣仿佛被點燃,不可控地升溫。
幾分鍾後,他起身下床,打了桶涼水進廁所,舉高,傾倒,水瀑一股腦兜頭澆下。
澆完,他閉著眼,腦子裡竟鬼使神差浮現出一抹纖細人影。
眼眸晶潤,唇紅齒白,柔順的黑發滴著水,水珠順著雪白的脖頸線條往下流淌,淺色上衣的前襟也被打湿,隱隱勾勒出一副連綿起伏的輪廓……
黑暗中,鄭西野抹了把臉。兩隻胳膊撐在放桶的臺子上,眉頭微擰。好一會兒,等身體裡翻滾的赤潮悉數平息,他才猛一下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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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史以來頭一回,他聽隔壁屋的牆角聽出反應。
真他媽邪了門兒了。
第11章
許芳菲的生活單調,平日裡除了上課寫作業,就是在家復習功課,幫外公翻身按摩。偶爾遇上喬慧蘭的紙錢鋪生意不錯,她會去店裡幫忙。
距離楊露的生日已經過去一周,這期間,許芳菲沒有再離開過喜旺街9號。
這天晚上,剛入夜,凌城簌簌落下雨來,雨勢由弱轉強,不多時,狂雨便吞沒天地。
喬慧蘭回家已將近晚上八點。
聽見開門聲響起,許芳菲連忙放下筆和書從臥室出去。
雨勢太大,喬慧蘭身上的塑料雨衣就像剛從水裡撈出來。她在門外將雨衣脫了,一手拎著,另一隻手撲打兩下,然後低頭換拖鞋。嘴裡自言自語念叨:“雨大風也大,差點兒把我連人帶車刮溝裡去。”
許芳菲上前接過雨衣,注意到喬慧蘭的頭發和身上衣物也全都湿透,出聲道:“媽,這麼大的雨,你騎車回來的?”
“嗯。”喬慧蘭把湿透的布鞋擺在大門外。又彎下腰,拿起鞋架上的毛巾細細擦幹地上的水跡,隨口道:“本來想坐公交車,結果人太多,連著兩輛我都沒擠上去。”
許芳菲把雨衣展開晾在衛生間裡。她心疼媽媽淋雨,忍不住低聲道:“從鋪子打車回來,應該就十幾塊錢。”
“十幾塊也不少了。”收拾完門口附近,喬慧蘭直起身捶了捶腰,笑道,“能省就省,留給你以後上大學用。”
許芳菲鼻頭湧上一股澀意,別過頭,默默進廚房給喬慧蘭熱飯,沒有說話。
喬慧蘭進屋,習慣性地走到外公門前張望一眼,見老人閉著眼睡得正沉,便悄悄將房門掩住。低聲問:“你和外公吃過了吧?”
“吃過了。我用冰箱裡的菜跟火腿腸煮了燴飯。”
許芳菲說著,擰了擰燃氣灶,啪,不燃,啪,還是不燃。她便拿起灶臺上的火柴盒,倒出一根火柴,刺啦點著,熟練地將火苗貼近爐架,終於將爐子引燃。
“我先洗個澡。”喬慧蘭回臥室拿幹淨衣物,聲音飄進廚房,“你快進屋寫作業,飯擱著,我待會兒自己熱來吃。”
燒透的火柴丟進垃圾桶。
燴飯盛在一口很小的老式鋁鍋裡,咕嚕嚕冒著泡,白米飯,青菜葉,混進幾片粉嘟嘟的火腿腸,翻滾在一起,香氣四溢。
這個小鋁鍋是喬慧蘭懷許芳菲時,許父買來給喬慧蘭煮湯用的,年齡比許芳菲還大,已經用鐵皮打了兩個補丁。鋁鍋陪伴這個家走過風風雨雨許多年頭,破了補,補了破,喬慧蘭始終舍不得扔,一用就用到現在。
許芳菲看著鋁鍋,一時有些走神。
沒多久,哗啦啦的水聲停了,喬慧蘭用毛巾包著湿頭發,熱氣騰騰地走出衛生間。一眼瞧見許芳菲還杵在廚房,詫異道:“你怎麼還沒去學習?”
許芳菲回魂,忙關了爐子應道:“今天的作業我寫完了,該復習的內容也復習了。”
說話同時,她用洗碗帕包住鋁鍋兩隻滾燙的耳朵,把燴飯端上了桌,招呼喬慧蘭:“來吃吧媽媽。”
一張桌上擺著一鍋飯,母女兩人面對面而坐,一個吃,一個看,難能可貴的闲適時光。
喬慧蘭吃著燴飯,誇贊完許芳菲的手藝後,說起了開心事。
“今天店裡來了個客人,準備回鄉下祭祖,要買好多好多香蠟紙錢。”喬慧蘭眉眼間流露出掩不住的喜色,左手隻豎大拇指和食指兩根指頭,“光是紙房子就跟咱們訂了八套。”
見媽媽高興,許芳菲也跟著笑:“看來是個大單子。”
“那人紅光滿面,精神頭亮著呢,估計是在外面做生意發了財,還惦記著鄉裡的祖宗。”喬慧蘭說,“不過店裡沒那麼多紙房子,我這兩天還得趕趕工,再糊三個出來才行。”
“三個?”許芳菲微訝,“媽,兩天時間夠麼?”
喬慧蘭吃著飯:“大不了我就住店裡,熬兩個通宿怎麼都能做完。”
許芳菲說:“明天我去店裡幫忙。”
“不用。”喬慧蘭不願耽誤女兒的學習,搖頭:“你就在家寫作業。”
“媽。”許芳菲嘆了口氣,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你身體本來就不好,年紀也上去了,怎麼可能熬兩個通宵趕工。現在這個家是你一個人在撐,要是你的身體累出毛病,我和外公怎麼辦?”
喬慧蘭聞言,思索須臾,覺得確實是這麼個理。她得好好保重身體,至少也要把閨女的大學供出來。
喬慧蘭同意了第二天帶許芳菲去店裡幫忙。
母女倆正闲聊其它,忽的,大門方向傳來“砰砰”幾聲。
稍顯急促的敲門聲,力道也大,在這狂風雨夜裡響起,顯得格外清切。
許芳菲和喬慧蘭相視一眼,目光皆是疑惑。
這麼晚,會是誰?
稍作踟蹰,許芳菲起身走到了大門口,傾身貼近防盜門上端的貓眼,往外看去。
拍門聲震響了樓道內的聲控燈,白熾光照耀下,屋外一片亮堂。
屋外是個男人。
確切地說,是個二十來歲的大男孩。穿著一件印有骷髏頭的T恤,牛仔褲破了好幾個洞,分辨不清是款式還是太寒碜,一米七五左右的個子,黑黑瘦瘦,五官平平。
看清拍門人的面孔,許芳菲眼神微變,回頭朝喬慧蘭用口型說了三個字:“許志傑。”
喬慧蘭臉色瞬間沉下幾分。
許志傑是許芳菲大伯的兒子,上完初中便輟學在家,好吃懶做,遊手好闲,一直沒找到份正經工作。還喜歡小偷小摸,進過好幾次派出所,氣得大伯把他轟出家門,幾乎斷絕父子關系,可憐大伯母放不下不爭氣的兒子,便省吃儉用任由他吸血。
對這位堂兄,許芳菲可謂是沒半點好感。
大伯夫婦年輕時在外務工,讓喬慧蘭幫著帶過許志傑,有一定感情。因此,許志傑時不時就會來找喬慧蘭要錢,以借之名,有借無還。
喬慧蘭沉默半晌,準備起身開門。
許芳菲握住喬慧蘭的手,望著喬慧蘭的眼睛,無聲抗議。
喬慧蘭安撫式地拍拍她胳膊,最終還是開了門。
“小媽。”看見喬慧蘭,許志傑撓撓頭,瞬間舔著臉擠出笑來,又看見旁邊的許芳菲,微怔:“喲,菲菲也在家呢?放暑假了吧?”
許芳菲根本不想和這堂兄搭腔,轉身回了臥室,趴桌上,悶悶聽著屋外許志傑和媽媽東拉西扯。
果然,又是來要錢。
“小媽,再借1000給我吧,或者500也行。我是真的走投無路,你再不幫我,我隻有去跳樓。”
喬慧蘭最初拒絕了。
許志傑不死心,拽著喬慧蘭的胳膊一口一個小媽,軟磨硬泡,一哭二鬧,就差找根繩子表演原地去世。最後喬慧蘭實在沒辦法,從包裡摸出三百塊遞給他,嘆氣道:“阿傑,成天不是躲債,就是蹲派出所,這樣的日子你還想過多久?你小叔走得早,你妹妹又還在念書,全家就靠我那喪事街的紙錢鋪養活。小媽跟你說句掏心窩的話,好好活出個人樣,別再給我們家添亂了。”
“知道知道,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許志傑把三百塊錢攥手裡,又往屋內瞟了眼,壓低聲道:“小媽,菲菲年紀小,又那麼漂亮,隨便找個有錢人,你享福的日子不就來了麼!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幹嘛呀?以後還不是便宜男人。”
喬慧蘭怄得差點吐血,直接把他轟出去:“滾滾滾,別再來了!”說完,啪一聲重重關上了大門。
許志傑切了聲,掸掸手上的三張鈔票,揣兜裡,哼著小曲兒下樓。
快到三樓時,忽然聞見空氣裡彌漫著絲絲煙草味。
許志傑步子慢下,下意識探首瞧了眼。
大概是因為天氣熱,三樓的某戶正敞著大門通風,周圍黑漆漆,一道高大人影懶懶散散倚著門框,指尖一點火星,忽明忽滅。
許志傑被那煙味燻得眯了下眼睛。
光線太暗,那人的五官迷蒙作一團,隻餘一副格外幹淨利落的身形輪廓線。他站在那兒,安安靜靜抽著一根煙,不知已經站了多久,看了多久,聽了多久。
許志傑平時找許芳菲母親要錢,都是去紙錢鋪,因為嫌喜旺街髒破,他很少來。
這裡的鄰居住戶,許志傑一個不認識,但就是無端覺得,這人不可招惹。
沒敢多看。許志傑捂好兜裡的三百塊,縮縮脖子飛快下了樓。
*
第二天,許芳菲早早起床,和喬慧蘭一同去鋪子裡幫忙。
紙錢鋪開在喪事一條街,這條破舊老街在凌城其實也出名,可惜不是什麼好名。畢竟是身後事生意,喪葬業,古往今來,哪朝哪代都不受歡迎,凌城人談及這一行、這條街,大多啐聲“晦氣”而已。
紙錢鋪店面不大,小小二十平,被各類祭祀用品滿滿佔據。
鋪子裡空間太擁擠,紙房子又大,喬慧蘭糊房子通常都在店門外。她把所有工具圖紙擺出來,又從裡屋拿出兩個小板凳,往大門口一放,便同女兒一起忙活開。
喬慧蘭的這門手藝,是跟喜旺街9號的一個老街坊學的。
她糊紙房紙人從不用膠水,隻用最傳統的漿糊,既環保,又貼得牢。因為價廉物美,紙品又沒有異味,喬慧蘭的紙錢鋪在喪事一條街上口碑不錯,有人問祭祀品,商戶們大多會推薦喬慧蘭的店。
上午沒生意,母女兩人認認真真趕了幾個小時工,一個剪裁,一個拼貼,小半天的時間便已經糊出大半個定制“四層大別墅”。
快中午時,喬慧蘭接到一個電話,是之前合作過的喪事一條龍公司打來的,說有個老人剛在醫院去世,家屬正在張羅後事,要喬慧蘭趕去幫忙搭靈堂。
顧不上吃飯,喬慧蘭忙顛顛便帶著東西出了門,留下許芳菲看店。
許芳菲糊了會兒房子,到飯點時餓了,便去隔壁面館買了份小碗素面。因為打包盒還要另收費,她便將店裡的碗端回鋪子,吃完再把碗還回去。
正吃著,忽然來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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