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這一輩子,真的,再也不想碰酒了。
衡南洗漱完畢,擦著手從洗手間走出來,盛君殊還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
“衡南,來。”
衡南走過去觀察了一下,盛君殊的表情古井無波。
這種淡然,應該是遭受過重大打擊之後的破罐破摔。
盛君殊漆黑的眼珠看向她:“你傷了的地方嚴重嗎?要不要處理一下?”
衡南:“什麼……哪裡?”
盛君殊依然直視著她:“你哪裡疼,我說的就是哪裡。”
盛君殊覺得衡南說的沒錯,一回生,兩回熟……不不,不對。
應該這樣講,這種話放在以前打死他都說不出口,但是經過兩次這樣的事之後,他的底線已經降到了……
對,他沒有底線。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逃避有用嗎?隻能盡力地去解決。
衡南梗了一下:“不用。”
盛君殊:“別跟我犟。”
衡南怕他來真的,瞬間警惕地躲出十幾米遠。
“開始是有一點,但其實,我,呃,嗯,挺……爽的。”衡南磕磕絆絆地說,尷尬地挑了下嘴角,“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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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君殊冷笑了一聲。還說瞎話騙他,他摸過床單,床單都是幹的。
“我給你在放桌上,你自己看著處理。”
她應該有陰影吧。
盛君殊頓了頓,直起脊梁走向浴室。
“……”衡南看著師兄憔悴的背影,把熊撿起來,眨了下眼睛。
——是不是,有點玩過了?
吃早餐的隻有他們兩人。臨時調派的女僕告訴他們,黎向巍已無大礙,暫住進醫院調養,黎江兄弟二人去看過他,又去了公司,現在黎沅和姜秘書父子在醫院陪護。
盛君殊問黎向巍在哪間醫院,一種女僕都搖頭說不清楚。盛君殊說要去看他,打了黎江、黎浚和黎向巍本人的電話,均被攔截,門口多了幾個黑衣保鏢。
兄弟倆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遠道而來住在主人家,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還讓生日宴上見了鬼,說到底是天師失職。盛君殊和衡南見了黎向巍,要撇清自己,就得抖出黎沅,黎沅背後就是黎江,黎江當然不情願,他還想要跟父親維持正常關系。
而對於黎浚來說,金耀蘭或黎向巍,都沒有那麼重要。讓黎向巍知道這是一場演出來的戲,他的心病會不治而愈,說不定精神煥發重新理事,黎浚接任公司也將遙遙無期。
因此,在這件事上,兄弟二人默契非常。至少黎向巍住院休養的這段時間,怨靈必須是真的,這口鍋需要天師背著。守在醫院的黎沅,說不定就是用來監控父親,順便渲染天師無用論。
盛君殊承諾不再出門,開始吃早餐。把盤子裡衡南挑給他的花椰菜又給她夾回去。
衡南開始瞪他,瞪得眼睛都痛了,他不為所動,語氣平淡:“你每天必須吃一點蔬菜。”
“必須”?衡南忽然覺得盛君殊對她有點不一樣了,僅存的不好意思和矜持客氣都去他媽的了。
等回了房間,盛君殊就站在了窗戶邊,十分鍾後,他們從別墅二層翻窗逃竄。
盛君殊這次沒用手臂按支點夾著她,是結結實實抱著她下來,落得也很慢,從跳樓的速度變成乘電梯的速度,衡南剛睜眼欣賞一下花園,地面陡然閃過一道人影。
盛君殊反應很快,立刻懸停,二人斂聲閉氣貼在樓壁上。衡南低頭,看著下面的人拿著水壺,翻動樹葉,悉心澆灌小樹。近期降溫,還用塑料布將樹幹小心纏起來,防止凍壞。
是姜行。
老板都住院了,他還有闲心來澆花。
一壺噴完,他匆匆提壺走回別墅。
二人落地。沉甸甸的、紅燈籠似的柿子壓彎枝頭,已經熟透了,再不摘就要掉在地裡爛掉。
衡南拿手扭了一下,想試著摘一個,盛君殊把她的手一把撥開,拉著她就走:“噴蟲藥了,吃了會死。”
衡南:“……”
逗誰?!
坐在飛馳的出租車裡,盛君殊一直忙著接電話。
衡南現在特別感謝師父。
因為盛君殊醉酒誤事,直接錯過了師父忌日,他現在焦頭爛額,心理崩潰,暫時忘記了對她的愧疚。
出租車停在路邊,張森“啪”地關上門,搓搓手笑著回頭:“老板,小、小二姐,好、好久不見。咱們去哪個海?”
盛君殊還沒開口,先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很意外的,是黎向巍:“盛總。”
盛君殊:“……黎總好些了嗎?”
“我沒事。”黎向巍語速很快,似乎是背著人接電話,“昨天的事情,聽小沅說,你們已經出手了,但是……沒抓住?我想確認一下。”
商人果然多詐,連自己女兒轉達的話都不肯全盤信任。
“不好意思,昨天我們反應太慢。”
盛君殊也有自己的考量。大佬和幾個兒女之間的利益關系太復雜,與其在短時間內擾亂局勢,倒不如老實背幾天鍋。
黎向巍能打這個電話,說明他心裡更傾向信任天師。一點實實在在的恐懼,會讓他更加依仗天師,便於日後行事。
黎向巍聽完,果然沉默,呼吸聲雜亂而沉重。
“盛總,”他突然說,“我讓姜行在幫我辦理手續了,短期內,我可能會赴加拿大。”
“你要移民?”盛君殊驚了,“黎總,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短時間內不宜出境。難道你以為怨靈能被國界線攔住,到不了外國人的地盤?”
如果金耀蘭的死真的同他有關,他貿然出境,表現出惹不起“躲”的趨向,很可能會激怒怨靈,使她加快行動。簡言之,越躲死得越早。
黎向巍果然焦灼:“盛總,你可要幫幫我,價格……”
“我可以幫你。”盛君殊打斷,“價格不是關鍵,關鍵是,我需要你把所有隱瞞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
黎向巍那邊沒聲音了,似乎有別的聲音隱約傳來,電話倉促掛斷。
盛君殊看了眼手機。
再有錢有勢的人,都最好不要當個病人。躺在了病床上受人看護,就成了砧板上的魚。
黎向巍同進來的護工說了兩句話,護工又出門去。病房裡剩他一個,姜行、姜瑞都不在,黎沅削的半個蘋果還擺在櫃子上,人就不知道跑到了哪裡去。
黎沅年紀小,腦子也單純,是不可能像她哥哥一樣坐得住的。黎向巍從枕下摸出手機,沒再給盛君殊打電話,而是加緊聯系了加國方面,他在溫哥華有一處房產。
點滴一滴一滴落下,百葉窗避光。這是所安靜奢侈的私人醫院,兩棟建築之間夾著個樹影繁茂的中庭院。
四季桂正在花期,風刮過來,桂子飄落如雨,一隻手指小心地從女孩漆黑的發間摘出幾枚滾落的甜桂。
姜瑞捧著桂花,好奇地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好香啊。”
黎沅坐在高花壇的邊緣,腳一晃一晃,一隻腳的小腿襪有點脫落,失落地看他:“今天要回公司了嗎?”
“最近很忙,還要幫我爸辦出境的事。”姜瑞歉意地說,風吹亂他的頭發,無人的庭院,舒適愜意,他揣著口袋,看向遠方茂密的樹頂,“好想一直呆在這裡啊。”
“我也是。”
姜瑞從口袋裡掏出餐巾紙,裡面包好的兩枚晶瑩擦幹的車釐子:“喏,水果給你。”他露出一口白牙,青澀溫柔。
黎沅接過來看了看,別過頭笑了,日頭轉過來,發絲落下幾縷金光的光。
轉過頭時,姜瑞正俯身,兩人嘴唇相碰。
第46章 問靈(一)
衡南坐在半截防汛牆上,外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海天一線,灰藍,被迷蒙霧氣塗抹開來。雲端鷗鳥變成幾個黑點,鳴叫斜飛。潮汐起起伏伏,數艘貨船正緩緩移動。
這是工業岸線,沒有金黃的沙灘和遊客,滿地都是碎石和垃圾。張森腳底“嘎”地踩扁了空易拉罐,把小木舟拖到了岸邊:“走、走了吧,小二姐。”
盛君殊拿符紙變出的獨木舟窄而單薄,衡南摸了摸,真的是木頭做的,不是紙糊的。
但她知道盛君殊很靠譜,所以他們扶她站上去的時候,她沒有異議。
讓她一踩,船受力移動,滑進遠一點的地方,吃水變深,搖搖翹翹,衡南一把抓住盛君殊,毛骨悚然,覺得自己不是坐了個船,是踩了個滑板。
盛君殊還沒等她站穩,便反抓住衡南,稍一借力躍了上來,船向下陡然一沉,眼看就要翻,衡南驚叫一聲,猴子上樹一樣往他身上爬。
盛君殊先是被師妹爬樹的速度驚了一下,隨即想起了衡南遊泳的慘狀,難怪她這麼害怕。他沒有作聲,她往下滑的時候還順勢託了她一把。
衡南緊緊閉著眼,感覺盛君殊摸了摸她的後腦的頭發,隨後她感覺水並沒有漫上來,鹹腥的海風撞在脖子上,腳邊毛茸茸的東西在蹭——狐狸蜷成個小團,熟練地用油亮的大尾巴擋住臉,尾巴上的皮毛上已經沾滿了圓圓的濺起的水珠。
衡南睜開眼,遠處的船、海和天的線都看不到了。腳下小舟向前飛飚,浪花被衝撞得泛出白沫。
平靜的海面波濤洶湧,無數漩渦旋轉,海浪一點點昂起頭,像是海嘯襲來一樣豎起一堵牆,四面都是這樣旋轉的浪,將小舟裹在中間。
浪花之內,瞬行萬裡。衡南頰邊的發絲被掀起,驚異地回過頭看。小舟已經減緩,隨海綿起伏,面前的大霧中,隱約顯出無數山峰的輪廓。
垚山並不是一座山,而是三十六群峰的統稱,群峰之下是海,巨石嶙峋,鷗鳥環繞。
衡南看著越來越近的山腰上,逐漸清晰的又紅又綠的祠堂建築,有點失望:“這就是我們……”
“這不是。”盛君殊說,“這是外峰現在開發的景點。”
再靠近岸邊,衡南果然看見又紅又綠的祠堂下面,還湧動無數又橘又粉的穿登山服的人,螞蟻似的在山腰一點點移動,無數自拍杆支出,吵吵鬧鬧,人頭攢動。
這數座山在七八九月顯現,其餘節氣隱沒,被稱為“海上仙山”,為了配合“樓閣玲瓏五雲起”的想象,某市在上面建滿色彩鮮豔的仿古建築,便於遊客吃海鮮,打卡,拍照。
但其實,這座最靠海的外峰,是門臉,原本隻有一道簡簡單單的“垚山”牌坊。
外峰向內,飛天、登雲、抱月三峰,是外門弟子住地,中間的重明、白澤、夔牛,是練習的校場和上學的教室。靠內的青鹿崖,也就是盛君殊辦公室掛著的那一座,是內門弟子住地,其背後的蜉蝣天地,才是師父住地。
最內是天書藏洞,其餘皆是散峰。
群峰排布,正呈拱衛之勢,師父躲那麼後面,要開發也是先開發弟子。這非常尊敬師長。
抄近道拐進景點背後,大片未開發的山峰隱藏在薄霧中,青黑的山,墨綠的樹,水墨畫一般將日光吞噬。大石布滿青苔,又被古泉日復一日腐蝕貫穿。
盛君殊縱著小舟,順著溪流七拐八彎,繞進漏水的洞穴,跳下舟來。小船縮小,化作一片湿透的符,悠悠飄行水面。
洞穴裡沒有燈,幾不見物,盛君殊忽然感覺胳膊上阻力變大,像掛了個秤砣.
他停了停,把後置電筒打開,塞進衡南手裡:“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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