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盧總兵前頭還聽得舒心,一聽到這個“隻是”,眉毛皺得能夾死蚊子了,“隻是什麼?”
薛蛟一笑,眉眼泄出幾分邪氣,話從唇舌間緩緩吐出,“人,我親自送過去。”
盧總兵沉默了會兒,點頭答應了。
薛蛟大大方方道謝,“屬下謝過大人。”
盧總兵眉毛皺得死緊,見他薛蛟要走,想起他素日裡雖桀骜不馴,但做事並不似這回這般毫無章法,遂抬聲叫住要走的薛蛟,“你同那武安侯府,究竟有什麼仇?”
薛蛟回頭,臉上張揚的笑落了下來,語氣無所謂到了極點,態度輕蔑,說出口的話,卻陰沉得厲害。
他輕描淡寫說道,“什麼仇……”
“大概是死仇吧。”
可不是死仇麼。
他的阿梨死在武安侯府,那武安侯府闔府上下,都該給他的阿梨陪葬。
呵,一命換一命,天底下有那麼便宜的事麼?
.
李玄邁進大理寺的門,便見眾人俱在院裡站著,時不時傳來幾聲低語,比起平日井然有序的大理寺,今日倒是熱鬧得很。
李玄微蹙眉心,抬步進去,有個眼尖的司直官瞧見他,忙一路小跑過來,顧不得平日的體面,喘著氣道,“少卿大人,巡捕營把人帶過來了,隻是……”
他說著說著,聲音不由自主輕了下去,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面上一臉為難,末了抹了把冷汗,道,“您還是自己去看吧。”
李玄“嗯”了聲,沒再問什麼,徑直朝那圍在一處的人群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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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露面,其餘人俱下意識讓開了些。
人群分開,李玄便見到了站在正中央的薛蛟。他穿著身鴉青的公服,腰上系著把鑲玉的匕首,鴉青色的公服,襯得他面白如雪,耳後一縷烏黑的發,垂落在臉頰邊,透著股漫不經心。
他似乎是看到了李玄,微挑了眉,一臉驚訝地道,“喲,少卿大人總算是來了。再不來,我可原路把人帶回去了。”
說著,抬腿踢了一下跪在他膝蓋邊、雙手雙腳被鎖鏈牢牢捆住的李耀,好聲好氣道,“是吧,二公子?我瞧呢,這大理寺還不如我們巡捕營呢,要不跟我回去得了……”
他這話一出,把李耀嚇了個半死。
他仗著嘴甜,從小便受盡父親武安侯的寵愛,又有個護短的生母,從小到大,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平生受過最大的罪,也不過他後院幾個姨娘爭寵鬧出了人命,他被父親壓著跪了幾日祠堂。
就那般,也有小廝在外邊放風,見有人來了,他才裝模作樣跪一跪。
可以說,長這麼大,李耀就沒受過這樣的罪。
一聽薛蛟要帶他回巡捕營,李耀驚慌失措,抓著李玄就當救命浮木,胡亂道,“三弟,我不回去,你快救救我!我不去巡捕營……”
他這副模樣,狼狽到了極點,眾人見狀,俱轉開臉或是垂下視線,唯獨薛蛟,低低一笑,語氣中帶了一絲遺憾,“嘖,二公子這麼嫌棄我們巡捕營啊?這可真是叫我傷心呢,我還覺得,同二公子十分投緣呢……”
李玄面色未變,微微彎腰,抬手扶起倒在地上的庶兄。
“按律,當街鬥毆者,笞四十。薛大人何故動用私刑,拘數月,又以木枷、镣銬,俱加諸於犯。”李玄面色沉靜,聲音不輕不重,隻緩聲說著律法。
“就是!天子腳下,竟有此等罔顧律法之事!”
“簡直猖狂至極!”
眾人俱低聲說道,但似乎是怕了薛蛟的做派,眾人並不敢直接指責,隻用眉眼瞟著薛蛟,低聲極隱晦地說幾句。
薛蛟最不怕的,便是旁人的眼光,雖在大理寺,但一群書呆子,他沒半點怕的。隻吊兒郎當道,“是麼,我怎麼記得,當街鬥毆,致人死者,按律當絞。我這人呢,沒念過什麼書,想請教請教少卿大人,這個絞,是個什麼意思?用繩嗎?那倒還好,給二公子留了個全屍。”
李耀被人扶著,一聽這話,腿一軟,差點又跪了下去。
李玄隻抬了抬手,很快便有人遞上一疊紙,他接到手裡,抬眼盯著薛蛟,“大理寺判案,自不會無憑無據,這是證人證言,另有仵作屍檢,佟丁死於病症,而非外傷。薛大人如若有疑,今日不妨一並提出來。不過,有一句話還給薛大人,濫用私刑者,笞四十。”
薛蛟掀起眼皮,漫不經心瞥了眼那證詞證言,連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和李耀鬥毆的佟丁怎麼死的,他心裡最清楚。
巡捕營那些手段,都是大理寺用爛了的,他原本也隻是借著這由頭,針對武安侯府罷了。
畢竟,今日這一出,夠李玄喝一壺了。
當弟弟的是大理寺少卿,庶兄卻一身镣銬進大理寺,都能寫成戲折子了。
故而,薛蛟懶得開口做什麼爭辯,隻懶洋洋道,“是麼,我這人呢,皮糙肉厚的,笞四十而已,不過撓撓痒罷了。倒是二公子,身嬌肉貴的,少卿大人同二公子如此兄友弟恭,叫我看得感動,少卿大人何不以身替之,代兄受過,傳出去,也不失為一樁美談。”
這話一出,大理寺一院子的人都愣了,代兄受過,倒也不是沒有過。
這種不入流的案子,雖不會移交到他們大理寺來,但底下的衙門,判案時,多多少少會講人情些。若不是大罪,代父受過,代兄受過,都是常有的事。
但李玄是他們大理寺的長官,要是真的為庶兄挨了笞刑,日後哪裡還有臉進大理寺的門。
可被薛蛟這麼明晃晃的提出來,若是不替,便顯得他無情無義,連手足親情都不顧。
為官者,最重忠孝二字。
替,不行;不替,也不行。
眾人俱啞口無言,覺得,這薛蛟雖出身市井,大字不識幾個,可心機卻是十分深沉歹毒,竟有些急智。
薛蛟自不會管其他人,隻抬眼盯著李玄看,慢笑道,“隻是笞刑而已,世子爺不會受不住吧?”
說著,又語氣輕蔑,偏臉上又帶著笑容,仿佛很好說話一樣,道,“我這人呢,最是講義氣,這樣好了,世子爺今日求一求我,我呢,便替二公子受了這笞刑,也省得世子受這皮肉之苦。”
他說罷,雙手抱臂,挑唇輕笑,等著李玄開口。
李玄卻隻是輕輕抬起眼,仿佛從頭到尾都沒被薛蛟激怒,神色平靜,輕描淡寫道,“不勞薛大人操心。徒拘可抵笞刑,算算日子,兩相抵消。”
“薛大人還是多操心自己吧。薛大人慢走,我便不送了。”
李玄慢聲說罷。
薛蛟隻冷笑一聲,道,“區區笞刑,我有何懼?”
丟下這話,便大步出了大理寺官邸。
第54章
笞刑, 便是用竹板拍打人的背部。竹板長而薄,打在皮肉上,起初是一陣的疼痛, 但很快便浮起一道道紅痕。
笞刑四十, 也不過一刻鍾的功夫。
一旁的監刑官數到“四十”,負責行刑的人, 便立即停了手。
薛蛟從長凳上下來,赤/裸著的上身, 背後全是一道道浮起的紅痕, 才一會兒功夫, 便腫得老高, 看上去十分可怖。
小廝忙上來要扶他,薛蛟卻隻抬手推開了他, 自顧自系了衣帶,朝那小廝道,“記得夜裡替我屋裡那花換水。”
他說罷, 原要走了,忽的想起來, 回頭道, “順便同盧總兵告個假。”
小廝忙應下, 便見薛蛟朝外走了。見他腳下步子穩穩當當, 仿佛挨了四十笞刑, 於他而言, 隻是撓撓痒的小事一般。
薛蛟出了門, 腳下一拐,便朝自家去了。
他進門時,薛母正領著小丫鬟, 在屋裡做衣裳。聽到動靜,薛母便抬了頭,見是兒子,面上劃過一絲慌亂,忙放下手裡的衣裳,迎上來道,“蛟兒,怎麼今日回來得這麼早?”
薛蛟隻舔舔幹裂的唇,道,“口幹了。”
薛母便立即朝小丫鬟道,“柳兒,快去弄水來。再叫膳房下碗面,多放羊肉。”
叫做柳兒的小丫鬟,便立即應了聲,趕忙朝外走,避無可避要經過薛蛟,便下意識把頭壓得低低的。
薛母自然也瞥見了那一幕,皺了皺眉,倒是什麼都沒說。
薛蛟懶洋洋坐下,靠在椅背上,背後的傷越發地疼起來,他面上卻沒露出半點端倪,隻回母親的話,“沒什麼事,便早些回來了。”
薛母不懂官場的事,從來都是兒子說什麼,她便信什麼,聽了便點點頭。
片刻功夫,柳兒便回來了,把面和茶往靠著薛蛟的那方桌上一放,然後便不敢動了。
薛母見狀,暗地裡瞪了柳兒一眼,嫌她沒眼色,自己卻心疼兒子,遞了筷子給他。
薛蛟接了筷子,吃了幾口,那羊肉卻一筷子都沒碰,隻低著頭挑碗裡的素面吃,待吃得差不多了,便擦了嘴,看向坐在一邊的母親,隨口問她,“家裡沒什麼事吧?”
他隻是隨口一問,薛母卻被問得一慌,手下意識按住了圈椅的扶手,面上擠出個笑,鎮定道,“能有什麼事,你在外頭顧著自己便是了,家裡都好。”
薛蛟也隻是隨口一問,連頭都未抬,家裡就一個寡母,他總要問一嘴,見母親說無事,他便也沒多心。而且,背上隱隱約約有種湿漉漉的感覺,大抵是破了皮,出了血,他便也起了身,道,“我回屋了,晚膳不用等我,我出去一趟。”
薛母忙應了下來,目送兒子走遠,等瞧不見了,便朝那柳兒瞪了眼,道,“家裡來客的事情,不準胡亂說,記住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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