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香婉笑盈盈問她,“那是咱們主子好看,還是那姑娘好看?”
雲潤想都沒想道,“那自然是主子好看了!我才不信,有誰能勝過主子!主子是我見過生得最美的人!”
阿梨原本隻懶懶聽著兩人拌嘴,聞言打斷,“雲潤,還沒說完呢。”
雲潤見主子想聽,忙繼續道,“最後,侯爺和柳姨娘還是拗不過二公子,點頭讓那女子進侯府了。”
阿梨聽罷,倒不覺得稀奇,二公子本就是個風流成性、肆意妄為的性子,他做什麼,阿梨都不覺得稀奇。至於柳姨娘,也是個愛子如命的。
隻是,溺子如殺子,柳姨娘遲早有一天要後悔的。
阿梨也就是那麼一想,柳眠院的事,同她沒半點幹系,倒是另一樁事,同她很有些關系。
阿梨垂下眼,盯著那燒紅的炭火,橘紅的火光照在她的面上,將她的臉襯得溫柔又嫻靜。
香婉和雲潤看著這一幕,兩人彼此看了眼對方,不自覺便沒了聲兒。
阿梨算了算日子,自從李元娘徵納那日後,快有半個月,李玄都沒來她這兒了。
以往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情況,刑部有大案的時候,李玄夜夜宿在刑部,十天半個月不回侯府。但這一次顯然不大一樣。
進了十二月,刑部幾乎沒什麼案子,李玄每日都是按時回來的。按照他往日的習慣,每三日來一次,便是那日有事,也會派人來同她說一句。
這一回,李玄就像把她忘了一樣。
不僅他不來了,也沒派人來傳個話。兩人住在一個院裡,半個月下來,愣是連照面都沒打一個。
阿梨前思後想,終於得出了個結論,李玄生氣了。
回憶起那日,李玄身側還站了兩人,其中一人,阿梨見過幾面,是侯府大公子李崇。另一人,她卻覺得十分眼生,應當不是府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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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同人在那兒說話,她傻傻闖了進去,打斷了幾人,鬧了笑話,害得李玄失了顏面。一貫重規矩的世子爺不高興了,便不樂意過來了。
阿梨前前後後一想,勉勉強強猜出這麼個原因來。
都說女子的心思不好猜,要她說,男子的心思也不遑多讓,尤其是惜字如金的世子爺,更是難上加難。
相通這一出,阿梨也不糾結了。
世子生氣了,她能怎麼辦,她又不敢晾著這位爺,還不是隻能示個好,把人哄高興了,自己才能過個安穩年。
否則那頭侯夫人曉得,自己兒子因著個通房鬧得不快了,怕是又要把她喊過去了。
想到這幾日世安院上下關於她失寵的風言風語,和在外受了冷待還要瞞著她的雲潤香婉,阿梨心中默默做了決定,抬起頭,輕輕對雲潤道,“等會兒送罐桂花蜜去北屋。”
北屋便是正房,也是李玄住的地方。
雲潤一怔,忙忍住笑容,大力點頭,“嗯!”
哪裡都是如此,拜高踩低,世子爺這才幾日沒來,連膳房那頭都敢欺負她們了,取個膳都推三阻四。更別提伺候著全府上下的刺繡房那群老僕婦了,以往姑娘姑娘叫得親熱,現如今她們送了料子去,叫刺繡房給主子做過年的新衣,竟連門都進不去了。
可真叫翻臉比翻書還快。
傍晚,李玄回府,雲潤過去送了罐桂花蜜,去的時候惴惴不安,回來時,卻是一臉的笑容。
她一進門,香婉就抓著她問,“怎麼樣?”
雲潤笑眯眯,得意洋洋道,“世子爺一聽是主子送的,便叫我進去了。東西也收下了。”
阿梨溫柔點了點頭,叫香婉替她梳妝,說是梳妝,都入夜了,也沒折騰得太華麗精致,隻在發上灑了些花露,將發攏到胸前,打了個散散的辮子。
松軟的黑發散落在胸前,縈繞著淡淡的梨花香,辮子尾用一枚梨花扣束住,看上去是要入睡的打扮,實際上暗藏心機。
阿梨對著鏡子照了照,從鬢角挑出幾縷碎發,微微凌亂的姿態,恰到好處將雪白的面頰和耳垂露出來,襯得溫婉乖順。
香婉打開妝箧,問阿梨,“主子要什麼耳飾?”
阿梨挑了一會兒,選了個最簡單的,珍珠耳飾,兩枚圓潤的珍珠,隻小米粒大小,“就這個。”
香婉立刻取出來,給阿梨戴上。
珍珠圓潤細膩,夜下燭光的照拂下,乍一看並不顯眼,仔細瞧,卻又覺得光澤隱隱流動,勾得人不由得將目光落到那泛著粉色的耳垂上。
戌時,院外傳來梆子聲,一慢一塊,連敲了三下,便是落更了。
香婉和雲潤兩個眼巴巴守在門邊,盼著外頭傳來腳步聲。
倒是阿梨,還安安靜靜坐著。
終於,在兩人焦灼的等待中,影影綽綽的腳步聲隔著木門傳進來了。
敲門聲一響,雲潤便立即開了門,屈膝福身,“世子。”
阿梨亦走過來,看見李玄在屋外站著,他雙手背在身後,長身而立,穿著件暗色圓領雲錦袍,神情淡漠,漆黑的眸子猶如深深的寒潭,叫人一眼望不到底。
半月未見,阿梨心裡竟也有幾分不合時宜的緊張,但今日是打定主意要把人哄高興的,她壓下心裡那些情緒,柔柔屈膝,輕聲道,“世子。”
李玄盯著她看了會兒,淡淡道,“起來。”
阿梨直起膝蓋,香婉和雲潤兩個已經趁機出去了,四下無人,連院子都是空蕩蕩的,隻屋檐下的燈籠被寒風吹得直晃。
阿梨穿得單薄,有些冷,微微瑟縮了一下,纖細瘦弱的肩,在朦朧的燭火下,顯得惹人憐惜。
李玄看在眼裡,下意識抬步進了屋,反手將門關上了,隔絕來自屋外的寒風。
這半個月,他是有意冷落她的,或者說,更為主要的原因,是要冷一冷自己。
因為他發現,自己對薛梨的寵愛,似乎超過了那個度,越過了他心裡的那條線。
他自小見到的,便是父親武安侯如何寵妾滅妻,將柳姨娘捧得囂張跋扈,母親被壓得毫無還手之力,武安侯府一片混亂,規矩盡失。若非外祖家地位擺在那裡,他又在陛下面前嶄露頭角,世子之位,未必會是他的。
即便如此,旁人隻覺得他走運,入了陛下的眼,卻不知道,他是如何熬過來的。父親的漠視、母親的忽視、需要他保護的妹妹……一切都是因為父親對妾室的過度寵愛。
他不會重蹈父親的覆轍。妾便是妾,正妻便是正妻。庶出便是庶出,嫡出便是嫡出。這是規矩,是禮數,若是亂了,便是內帷不治、私德不修。
他絕不允許自己犯這樣的錯,更不允許武安侯府再一次成為整個京城的笑談。有違祖宗,更有違他這些年讀的聖言賢語。
對於薛梨,他可以寵愛她,庇佑她,給她一個容身之所,等日後時機合適,再給她一個或者幾個孩子。
在此之前,他以為自己做得很好,直到那日,邵昀見到薛梨後滿眼的驚豔和覬覦,讓他起了殺心。
他才意識到,自己對薛梨的佔有欲,似乎超過了對於一個小小通房的程度。
所以,這半個月,李玄一直克制著自己踏足西屋。
直到今日,那罐帶著邀寵意味的桂花蜜,才叫他打破了自己的原則,沒忍住朝這邊來了。
阿梨瞧見他晦暗不明的神色,不明所以,隻以為他還在生氣,捧了盞茶,遞過去,沒靠得太近,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李玄回神,看見遞到面前的那盞茶,抬起眼,目光落到阿梨攏在胸前的發,向上移,便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平日裡總是帶著溫柔笑意的眼,此時微微垂著,眼裡似是摻雜著細碎的驚慌無措。
李玄心口莫名一滯,心防霎時被擊破了,他心中嘆了口氣,抬手接了過去,隨手擱在圓桌上,朝阿梨沉聲道,“過來。”
阿梨聞聲,稍稍抬起眼,試探著走近了些,下一秒,便被男人拉進了懷裡。
男人的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清冷的聲音,從頭頂的方向傳來。
他道,“怕我?”
阿梨先搖搖頭,繼而又點點頭,偏他抱她很緊,阿梨猶如隻小雀兒似的,在他胸前蹭了蹭腦袋,那股子梨花香便漸漸暈開了。
她小聲地道,“奴婢上回給世子丟臉了,還以為世子今日也不會過來了。”
李玄心裡覺得阿梨笨,又覺得她笨得可愛,胸口仿佛被她這句話,塞滿了鼓鼓囊囊的柔軟棉絮,說不上來的滋味。
算了……
李玄心裡想,他同一個小女子折騰什麼。相處一年了,枕邊人是什麼性子,他早都琢磨透了,溫順無害,猶如一株菟絲花一樣,離了他,怕是連活下去都難。她生著這樣一張臉,性子又柔弱得沒任何攻擊力,出了侯府,沒了庇護,怕是用不了幾日,便被算計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自己刻意冷落她,她也隻知道默默承受著,連邀寵都笨得很,眼巴巴送一罐子桂花蜜來。
她也不想想,他何時愛吃那甜膩膩的玩意兒了,若不是看她辛辛苦苦也隻折騰出那幾罐子,他怎麼會吃。
她就像自己養的貓,嬌氣又無害,溫順又膽小,從來不敢求什麼,就像隻要能待在他身邊,便別無所求般。
他都寵了她一年了,也沒見她驕縱半分,連膳房和繡房那群刁奴,欺負到她頭上,她都束手無策,毫無反抗之力。
李玄想著,又覺得薛梨的性子太溫順了,也不是什麼好事,他的人,被人欺負成這樣,他不替她撐腰,不護著她,她能指望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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