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陸昀不開心,羅令妤心中暢快,堅定認為自己此路走得極對。她就是要與周郎交好,就是寧可巴結旁的郎君,也不給陸三郎面子。
陸昀想給她臺階……羅令妤閉目,心想這才不夠。罵她時容易,想和好便和好,陸雪臣,世上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陸三郎和羅令妤皆是置氣,氣不消,矛盾不減,日常偶爾說話皆是含酸帶醋,意有所指。兩邊的侍女僕從皆有察覺,心中想這兩人鬧成這樣,置氣也如調戲一般,讓人不知如何勸。不知如何勸,便不勸了,等二人想通即可。
陸昀和羅令妤置氣厲害,讓夾在中間的陸二郎左右為難,不知該拿兩人如何是好。陸夫人看兒子不停地尋羅令妤談心,也是很頭痛,不知表小姐是多大魅力,讓陸二郎對陸夫人挑選的女郎皆是看都不看,隻一心盯著表妹。陸夫人急得上火嘴起泡時,前往南陽的僕從終於回來了。
水土不服,僕從光是病就病了一個月,不能成行。等病好後,去南陽打探消息、找人,再去拜訪南陽羅氏,一來一回,時已到了五月底。僕從們回了建業便去與陸夫人回話,陸夫人問起時,才知道他們竟然領了一位婦人回來。這位婦人,是表小姐羅娘子的乳母,陸家去南陽羅氏打聽表小姐為人時,這位乳母,是半道上攔了穿,非要來建業見羅令妤一面。
陸夫人讓人進來,那位常人喚為“秦媪”的乳母便不安地被領進了古樸莊重的主屋大廳中。
僕從正在與陸夫人說話:“……表小姐在南陽時,頗得姐妹兄弟喜歡。她乖巧伶俐,南陽羅氏的當家主母都喜歡她照顧弟弟妹妹。僕見人時,羅夫人對表小姐贊不絕口,問起女郎在建業如何時,也是關心無比。羅夫人說到動情處更是落淚連連,說表小姐命苦。以僕所見,此情不假。”
陸夫人點了點頭。
羅令妤來陸家幾個月,陸夫人其實已經看出來,這位女郎是喜歡玩了些,但這正和了陸家希望她代表陸家去參與女郎們社交的期望。羅令妤身段風流,不卑不亢,雖有些小心機……但總體上無傷大雅。無傷大雅者,不給陸家惹事,陸夫人就算與羅令妤性情不和,也不會主動說什麼。
從南陽來的僕從的回話,不過是讓陸夫人更放下心罷了。
僕從再遲疑下道:“還有,表小姐貌美多才,聽聞南陽想求娶表小姐的郎君趨之若鹜。南陽最出名的一家範氏,聽聞那家郎君在表小姐剛到南陽就追慕表小姐,那位郎君俊才,羅氏的幾位女郎也很喜歡,那郎君卻隻盯著表小姐。羅氏幾位姐妹與表小姐為此事多鬧出龃龉……到表小姐來建業前,那位範郎都還在對表小姐表情示愛。”
陸夫人目中一閃,失了下神才說:“唔……這也正常。她那般相貌,若是沒有愛慕者,才說不過去。”
有人追慕,正說明羅令妤是正常的漂亮女郎啊。若是南陽沒有郎君追慕羅令妤,陸夫人才要懷疑羅令妤人品是否有問題。
陸夫人不放心地問:“表小姐與那位範郎是否……”
僕從答:“僕悄悄問了羅氏幾位女郎,她們說範郎一直討好表小姐,表小姐好似從未回應過。”
問完僕從話,再問膽小怯懦的秦媪。羅令妤的這位乳母說話瑟瑟,含糊,陸夫人一問,她便開始抹眼淚憶苦,聽得陸夫人心中不耐。秦媪一句話反復說道:“……老奴實在想念女郎,才要跟來看一看。我們女郎自幼受苦,老奴一日不見,心中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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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陸夫人瑣事極多,哪有心情聽她說這些,“領秦媪下去歇息,尋個時間把表小姐叫過來,領秦媪見一見。”
秦媪連忙謝過,對陸夫人感激不盡。
雙方推辭來去時,侍女綠腰進來:“夫人,靈犀來拿‘雪溯院’這個月的月例。”
陸夫人當即讓人支錢,她想起來靈犀是羅令妤從南陽帶來的侍女,羅令妤的乳母來了,靈犀當也認識,可以讓兩人先見個面。但是秦媪已經被人領了下去,靈犀進來時,隔著屏風,隻堪堪看到一個背影。陸夫人見沒機會,就不提了。
因為靈玉被羅令妤帶出去了,院中隻剩下了靈犀。哪怕害怕陸夫人,靈犀也硬著頭皮來領月例錢。她低著頭不敢看高位上的陸夫人,聽陸夫人隨意勉勵兩句,就含糊點頭。然靈犀突聽到木頭劃過地磚的刺啦聲,她扭過臉,看到屏風後出去的一道人影。
靈犀:“……!”
她瞪直眼,恍惚間,好似看到了秦媪!
靈犀當即面色大變:秦媪……她怎麼來建業了?她為什麼來建業?是否南陽的事……陸夫人已經知道了?!
第57章
靈犀慌神無比,既恍惚覺得那個背影是秦媪的,卻又覺得世上相似人如此多,秦媪人在南陽,並不可能來建業。
從陸夫人院子出來後,吹了吹冷風,靈犀才稍微鎮定了些:哪怕真的是秦媪來了,也不一定是壞事。說不得秦媪是羅夫人派來看望女郎的呢?再退一步,若秦媪隻是來給女郎傳些消息……那也不一定就是壞消息啊。女郎現今日夜忙碌開脂粉坊的事,人清瘦了許多,這點模糊的未經證實的小事,實在不該說出去叨擾女郎。
由此一想,靈犀便決定先按捺不說。待她私下裡與那個好似秦媪的人面過面,問清楚話,再告訴羅令妤也不遲。
羅令妤近來,確實一顆心全放在了即將開的脂粉坊上。她之前從未有這類經驗,又不好去問旁的女郎,因為那些女郎一定會答她“你說的是什麼?脂粉坊難道不是隨便開麼?為什麼還要管”。生於安樂的士族女郎們從未操心過錢財,羅令妤隻好自己悄悄偽裝,偷偷摸摸地去別人家的脂粉坊取經。
她將厚厚的自己整理的資料抱給周揚靈看時,周揚靈都震驚無比:“這麼多?都是你自己看的?”
羅令妤微有些自得:“是呀。我雖是第一次做,但我一定盡力周旋,不讓周郎多操心此事。周郎隻用出錢,日後等著分紅便好。”她拿起書冊,就著燈火,洋洋灑灑地跟周郎解說自己打算如何如何做。羅令妤本就能說會道,此番又下了功夫,她說一段後,周揚靈看她的眼神已充滿了敬佩。
周揚靈溫溫道:“羅妹妹真了不起。脂粉坊交給你,我完全放心,妹妹不必不斷跟我匯報。我既已交給你,自然信人無疑。”
周郎坐在書案後,溫潤清明的瞳眸仰著望她,當是用人不疑,完全不在意她要如何折騰這脂粉坊。周郎胸有丘壑,心性大氣,對羅令妤如此信任……羅令妤被她看得面紅激蕩,心中又有幾分羞愧。因她正是怕周郎不相信她的能力,才做足功課、誇大其詞,誓要說服周郎。沒料到周郎根本不在意……
羅令妤垮肩,坐下,誠實說出了心中的焦慮:“……我從未管過這麼多賬目,我也不會看。周郎要在建業建交,當需要很多錢財。我怕我誤了周郎的大事……”
周揚靈微笑:“無妨。我已與我父親通信,說了我這邊的情況。羅妹妹就是前幾個月虧了,我也承受得起。”
都是陳王一直在尋周揚靈。隨著時日往後拖,陳王尋不到周女郎,越來越著急。真正的周揚靈、每日在陳王面前晃的周子波,最清楚劉俶在煩什麼。眼看越來越瞞不下去,周揚靈隻好給自己的父親周潭去信。她沒有與父親說自己女扮男裝的事,隻說自己人已在建業,會換種方式考察陳王等士族上流對寒門的態度。再由周潭與陳王去信,讓陳王莫再尋他女兒了。
羅令妤坐在周揚靈旁邊,小心流露出自己的不自信來,周揚靈再婉婉安撫她……到羅令妤離開周宅,坐上車返回陸家時,她已心性重新堅定起來,發誓定要好好經營,不給周郎添亂。周郎身體本就不好,若被她脂粉坊的事操勞得病了,那她真是太辜負周郎了。
如此初初入六月,羅令妤和周揚靈合開的脂粉坊,便在西市附近成功開張。這家脂粉坊的定位是面向富裕的庶民,便不會走物美價廉之路。初開張那日,羅令妤便邀貴族男郎女郎們去為她助陣,眾人也紛紛答應。眾人自然不知羅令妤是出於貧窮才開了脂粉坊,隻因為羅氏女如她們一般隨手給自己找了個玩意兒。而周揚靈這邊,則請動了好幾位陳王門下的門客。劉俶自己忙碌政務不便前去為周子波撐場,便讓自己的人過去助陣。
羅令妤開了脂粉坊的消息,因羅令妤那“花神”的大名,竟成為建業最近不大不小的一件新鮮事,不少人都衝著她名氣過去看。自花朝日後,羅令妤第一次品嘗到那“花神”帶給她的名聲助益,心中暗喜自己當日奪花神果然做對了。
郎君們衝著羅令妤,當日紛紛前去給羅令妤捧場,還留在衙署的人,已經不多。陸三郎獨自整理宗卷時,被結伴而遊的郎君邀請去看羅女郎,陸三郎黑了臉,淡聲:“公務繁忙,不去。”
其他郎君便紛紛想明白一般:“羅女郎就住在陸家,陸三郎該經常見到,就不覺得稀奇了。但美人到底是美人,我們還是要去看的。辛苦陸三郎幫我們值守了。”
陸昀:“……”
坐在書案後,屋中人空了大半,陸三郎睫毛垂下,眸子清黑,心中漸生燥意,周身也有熱汗凜凜。冷哼一聲,翻開書冊,陸三郎努力讓自己忘了某人——他絕不去看某人勾三搭四!
而羅令妤和周揚靈雖然合開了此脂粉坊,卻不會如掌櫃般站在門口招客。眾郎君女郎們一道站在路邊,羅令妤與周揚靈也站在人群中。坊門打開,迎客的掌櫃和小二才出來,門口鞭炮才響,眾郎君和女郎們就興味十足地要踏門而入——他們也想看看羅令妤這新開的脂粉坊要賣些什麼有趣的。
羅令妤卻攔了身後的王氏女一下,笑道:“姐姐莫急。”
她話一落,眾人便聽到了輕靈又莊重的佛樂聲,人後出了一些喧哗。佛樂聲起時,貴族郎君女郎們便意識到了什麼,他們紛紛讓出路,退到巷子兩邊,正好給中間留出了空地,到中間空出來,各持樂器、蹁跹而舞的女子們才從巷口步入。她們皆秀骨清象,長裙飄帶飛揚,或吹笛,或反彈琵琶,或踩著鼓聲旋身跳舞。
樂聲旋律動聽,音音贊佛,女子們扮相顏色濃烈,閉目或奏或舞時,長裙博帶,在大庭廣眾之下,旁若無人,肢體舒展間充滿佛性。閉目時,似煙霧繚繞,壁畫上的飛天女郎踩蓮步下——
“是伎樂天女!”
皆是見多識廣的貴族人士,一下子認出了這些舞女們所扮的,正是佛教中的伎樂天女。佛教諸天萬象,有大梵天,大自在天,也有伎樂天。此年代佛教於南國興盛,民間百姓崇佛不提,貴族人士家中也多有供養佛陀。伎樂天女對他們來說,並不陌生。當羅令妤請來舞女扮作“伎樂天女”為她的脂粉坊助興時,人群中已是喝彩聲不覺,皆是看得津津有味。
周揚靈與羅令妤低聲笑:“羅妹妹真是厲害。舞選飛天佛舞,大家正是喜歡伎樂天。”
羅令妤故作謙虛:“……其實是連七娘上次欠我一個人情,她明明什麼也沒跳,卻被我捧成了成玉坊的第一供舞者。這一次我尋她,她立即答應來幫我跳舞。可算我沒那般倒霉,這次她答應為我供舞,也沒出現什麼狀況。”
果然有郎君認了出來:“那不是連七娘麼?最近樂坊最有名的舞娘啊。”
扮作伎樂天女、為脂粉坊開張作舞的舞女眾,正是出自成玉坊。而最中間,身形最輕盈飄逸的那位,正是連七娘。論跳舞,連七娘的才能不知比羅令妤高了多少。郎君們去樂坊找她供舞,一開始失望於沒有那晚女郎所展現的靈動,但後來卻都公認連七娘的舞不錯。連七娘也是得羅令妤相助,才能從成玉坊的供舞者中脫穎而出。
連七娘感謝羅令妤的知遇之恩,當羅令妤找靈玉問她是否可供舞時,不必談錢財,連七娘一口答應。
舞女們扮伎樂天而舞時,羅令妤便在人中與周揚靈小聲說話交流。羅令妤視線在人群中一掃,見到了許多眼熟人。她看到了滿目驚喜望她、衝她招手的齊三郎,也意外地看到了陸二郎陸顯,還有陸顯身邊眼神清冷盯著她看的衡陽王劉慕。劉慕少年樣貌,面無表情地隔著街看她,讓一旁的陸二郎臉越來越黑。陸二郎似想拽走劉慕,但衡陽王負手,岿然不動。羅令妤詫異了一下,友好地對這位少年公子點了下頭。
劉慕回以點頭致意。
而陸二郎氣得快暈過去了,樂聲與舞曲中,陸顯不斷的:“伎樂天女舞沒什麼好看的,公子若是真喜歡看人跳舞,我可推薦頂級供舞者。這‘成玉坊’的水平隻是一般……”
陸二郎:“你不是還要進宮一趟麼?快走快走吧。”
但是劉慕根本不理他。
陸顯勸著劉慕的同時,視線往人群一掃,既是意料之中,又是讓他失望——果然不見三弟陸昀。陸昀總是關鍵時候人不在……正是他一次次錯過機會,才讓衡陽王與羅表妹越走越近吧?
羅令妤也沒有在人中見到某人的身影,目中頓時一暗,咬了下唇。她不信這麼大的陣仗,他會不知道。
滿街滿巷的郎君女郎,還有伎樂天女舞的相助,可是他不在,看不到她的優秀……她就覺得渾身發冷,自己好似做了無用功一般。她屏著的那口氣沒有人欣賞……周揚靈側頭望她:“怎麼?”
羅令妤當即從腦海中將那人拋開,明目秋波流,妙盈盈地望向周郎,與郎君相顧。她面有羞意,含情脈脈:“周郎……”
聲音婉婉如黃鸝,悅耳動聽,撩人心弦。
周揚靈:“……”
她咳嗽一聲,當作沒看見女郎那送來的秋波:“你與陸三郎如何了?還在吵麼?”
羅令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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