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觀顏色,已覺歲月至美,郎才女貌。
花廊長池,三三兩兩,諸位表小姐們悄悄去看,看到男女相攜,不禁怔然發愣,心中失落。早晨去過華林的表小姐們氣得絞斷了手帕,在心裡扎小人,罵羅令妤卑鄙無恥。口上說得好聽,轉頭就和陸昀走一起了……羅氏女來陸家第二天,就給自己豎了不知多少敵。
此日上午,陸三郎帶羅氏女逛園子的事,讓人津津樂道、說了好多天仍意猶未盡:
“從沒見過三郎帶女郎逛園子。”
“還逛了整整兩個時辰。”
“可惜表小姐不肯露臉,聽聞表小姐沉魚落雁,我等卻無緣見到。”
“三郎對這位表小姐,似不一樣的。”
……
回到“雪溯院”,看到侍女靈玉探尋的目光,還有聽聞消息跑出來圍觀、可惜沒見到三表哥的羅雲婳小娘子,羅令妤癱坐在榻上,半身酸痛。靈犀出去帶還發著燒的羅雲婳吃藥,靈玉梳著女郎的秀麗長發,疑惑道:“三郎待您確實與眾不同呢……莫非三郎傾慕娘子?”
羅令妤咬唇,欲哭無淚。憔悴之色,讓人不好再問。
見女郎擺了擺手,終於放下擋了一早上的袖子,手臂軟麻無比。她趴在幾上,虛弱道:“別說了,看看我的妝。三表哥說妝花了,我一早上就不敢……”
靈玉咦聲:“娘子脂粉不施,面上雪淨,哪來的妝花了?”
羅令妤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拿過菱花鏡照臉。鏡中人芙蓉面,丹鳳眼,容顏麗極……半晌,羅令妤不想往陸昀捉弄她的方向想,遲疑一會兒,才疑問般的自言自語道:“也許流了汗,妝掉了……”
這日遭遇一言難盡,旁人看來是美談,於羅令妤來說卻是笑柄。羅令妤幾對陸三郎產生了心理陰影,好幾日不再敢湊過去尋機會見陸昀。而一旦她不尋機會,羅令妤發現陸昀是當真不怎麼參與陸家郎君和女郎們的社交活動——連續幾日都沒見到陸三郎。羅令妤收了收心,把心思放到了其他上——例如與陸家男女交好。
……
乳白酪漿與粉餅糅合,蒸制成酥。酥漿粘稠雪白,再加之果色,成緋紅色。緋紅色的酥落在碧玉碗中,紅液綠底,拂之滴而不漏,隻見嫋嫋蒸汽飄散。香甜之氣在空氣中回蕩,屋中幾女支起長案,圍坐在坐榻上。她們眼巴巴看著纖纖素手用銀勺舀至盤中白色糕點上,再以金盤相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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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得光華璀璨,緋紅、雪白、金黃相兼,或峻或危,凝固在盤中。碩碩皓旰,瑰麗之色與女郎秀長的手相映,何等耀眼好看。
羅令妤聽到侍女的口水吞咽聲,笑盈盈道:“這是金玉瑪瑙酥,北國有名的酥酪。南國未曾見過,靈玉嘗嘗看。”
自幼長在建業的侍女靈玉眼睛瞪得圓大,目不轉睛地看著這盤紅山似的糕點。她還未說話,坐在旁邊的九歲小娘子羅雲婳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口:“這是我姐姐自己做的,別人都不會!特別好吃!”
她張手就迫不及待地推靈犀,靈犀看她的眼神,好笑地為她盛一碗。同時,靈玉也在羅令妤的規勸下給自己盛了一碗。吮味入口,似黏似化,非固非稀。這般古怪的觸覺從未碰到過,然一沾貝齒就消失於口腔中了。靈玉細細品嘗,吃完一勺,隻覺得浸潤鮮美無比,眼睛亮了——“女郎好生有才。這般廚藝竟是女郎自己玩著做的麼?婢子從未吃過呢。”
貴族女子皆擅食擅庖廚,羅令妤矜持地笑了一下,心中微微自得。她不忘問:“好吃麼?”
靈玉再嘗了一口,品了半天:“甜而不膩,口齒生香,似水又非水……娘子們應該都會喜歡嘗試。但郎君們就不好說了。”
羅令妤松口氣,撫了撫鬢角。北國好酥,南國吃茶。羅令妤與妹妹幼年住在汝陽,正是南北兩國的交接點。雖是南國人,但北國人的習俗沾的更多。來了建業後,羅令妤嘗試著把自己的手藝改良,做了這道瑪瑙酥。靈玉是正宗的建業脾胃,她覺得好吃,陸家上下的女眷當也差不多。
羅令妤的美目深深望著侍女,睫顫如翼。聞弦知雅意,靈玉領著羅令妤自己帶來的侍女站起來,屈了一膝:“婢子這就領著靈犀姐姐,一道給府上各位娘子們送去嘗一嘗。郎君們那裡送麼?”
羅令妤其實並不在乎女郎,就等著郎君:“送吧。喜不喜歡是他們的事,禮數到不到是我的事。”
本就是目的。羅令妤親自起身,取了精致的食盒來,拿出一碟碟翡翠般的碧綠小碗,將酥酪盛之碗中。她不急不緩,動作雅致,身後的靈玉二女均看得出神。一份份小碗分裝好後,羅令妤立在食案前,長睫扇動上翹,似凝思什麼。
她面色一時雪白,一時粉紅,又蹙著眉,似糾結萬分。連坐在坐榻上吃酥的羅雲婳都禁不住傾身,關心姐姐在想什麼。一屋中火燭晃了一下,耀過羅令妤的眼,看她忽而面色緋紅如霞,咬住朱唇。
羅令妤說了“稍等”,伶俐地從食盒中取出一碗。她再從自己妝鏡那邊的小匣子裡取了一小瓶,擰開瓶塞,往碗中璀璨的紅白酥酪上滴了兩滴。身後羅雲婳跳起來嚷道:“花露,說好留給我的花露!統共才幾滴的花露!”
羅令妤不理她,把這小碗鄭重交給靈玉,讓靈玉一定莫拿錯了。她柔聲:“這碗,務必親自送給三表哥。”
靈玉:“……”
這莫非就是所謂的偏心?
作者有話要說: 羅令妤:我的妝真的花了麼?
陸昀:你猜(^_^)
第7章
花露天香,似花非花,似露非露。
說來清新,制作起來卻極復雜,絕不僅僅是採摘花瓣上的露水而成。羅令妤這小瓶花露,是她用一年的時間,採摘百花花瓣。之後將花瓣洗淨曬了,再放在特定燒制的甑上蒸發。屢採屢蒸,積而為香,而香不敗。其中百花需仔細篩選,時辰需要正好,白金甑也不好得到。羅令妤帶著妹妹忙了一春一冬,蒸壞了不知多少花,才得了這麼一小瓶。
“隻消一滴,奇馥撲鼻,芬芳甜香,再是重的奶味都能被壓下。三表哥若是不喜酥酪的味,有花露調之,當可中和。”
靈玉望一眼燈燭光輝下垂眉斂目的美貌女郎,好像明白了什麼。她一下子露出促狹的笑,稱聲“是”,領著這時還一頭霧水、不知羅令妤在暗示什麼的靈犀下去了。不怪靈犀不解,到陸家後,多了一個侍女,羅令妤便把之前自己用慣了的靈犀派去照顧妹妹羅雲婳——羅雲婳病了幾日,靈犀就寸步不離地照顧了幾日。等小娘子活蹦亂跳了,靈犀已經莫名其妙地成了羅雲婳的侍女了。
燈火搖晃,女郎垂首,兩位侍女進進出出地忙碌。坐在長榻上,羅雲婳小臉快埋入玉碗中,一勺一勺地舀著酥糕往口裡塞。她黑葡萄一樣燦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轉,見美麗的姐姐一雙含情目一直目送著兩位侍女離開,羅雲婳吞掉口裡的酥,嘟囔道:“姐,你又到處巴結人啊?”
羅令妤側過臉,妙目覷妹妹,嗔道:“什麼巴結?說的真難聽,我不過是有好東西,想跟親戚們分享。”
羅雲婳人小鬼大,撇了撇嘴:“可是你就是送,人家不喜歡你也還是不喜歡啊。”
自幼跟姐姐生活在一起,羅雲婳見識多了人背後對姐姐的編排。說姐姐相貌偏妖,不夠高貴,登不得大雅。他們那般說,卻誰不是偷偷看姐姐。羅令妤不知被人說過多少次這樣的話,聽得羅雲婳氣憤不已……羅令妤卻嫣然一笑,慢悠悠道:“不求世人皆愛我,但求不與所有人樹敵。我這般才色,嫉妒我的太多了,正常。”
羅雲婳:“屁!你還滴花露給三表哥……哦我知道了,你投他所好,肯定是又想嫁。”
嫁?又?
羅令妤語重心長:“不許說‘屁’。你懂什麼,可別在外頭胡說。我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
羅雲婳不買賬:“你是為了榮華富貴,金山銀山坐吃不空,你才不是為了我呢!”
羅令妤:“……”
她瞠目結舌地看著自己這個伶牙俐齒的小妹妹。想父母亡後,她又是娘又是姐,把小妹妹拉扯到這麼大,為了防止妹妹太天真,平時說話做事也並不避著妹妹。但再怎麼說……這種話由一個九歲的小女孩口裡說出,未免太過彪悍。
羅雲婳繼續哼了一鼻子:“你肯定是見三表哥一表人才,所以到處討好人家。就像當時我們在船上救了的那個人,姐姐你覺得人家窮,就嫌棄人家,看都不看。那位哥哥真可憐,也是奇怪,不知道為什麼後來自己突然下船了……”
羅令妤美目閃動,心中微虛。
那位哥哥當然不是主動下船,而是被她逼下船的。但面對醒來後叫嚷的妹妹,羅令妤當然不會說實話了。羅雲婳不知姐姐的惡行,還惆悵了一會兒那受傷的哥哥怎麼不告而別,怎麼不知感恩……第二天羅雲婳下船時開始發燒,自然更把救人的事徹底放下了。
眼下提起這事,羅雲婳給出的總結是:“……總之,姐姐你就是嫌貧愛富!”
羅令妤:“閉嘴吧你。你倒是高潔,不還得靠著我吃喝?我真嫌貧愛富,就該把你趕去街上當兩天小乞。要不到飯,餓上三四頓,看你還嘴硬不?”見妹妹小臉皺起,她伸手把妹妹扯過來,在妹妹臉上狠狠掐了一把。羅雲婳在姐姐的懷裡哀嚎著要躲開,卻被姐姐扯著肉肉小臉道:
“不許吃了,給我讀書去,背書去!”
“給我當個小淑女去,給我當個小才女去。”
羅雲婳一陣掙扎,喊著“不要”。然她姐姐雖然看著纖細,力氣卻一點也不小。拖著她,硬是把幾本書丟到她臉上。不過是多說了兩句話,羅令妤就公報私仇,硬是掐紅了小妹妹的半張臉,讓小娘子含著淚翻開了書。
她真不喜歡讀書寫字,琴棋書畫。
但是羅令妤這個人——
“倒真是心機重。”夜色深了,與老姆一邊聊著天,一邊監視膝下的小郎練大字,靈玉二女將新鮮的酥酪送到時,陸家大夫人張明蘭看了一眼,就讓人收了起來。她給出一句評價,唇微微翹著,很是玩味。
長榻上擺著一張小案,八歲大的小郎君,四郎陸昶,正趴在案上,抓著狼毫一板一眼地練字。陸昶非陸夫人所出,但他生母位低且怯懦,他平日的一應事務,都是陸夫人直接管的。開始幾年陸夫人對陸昶也不上心,她的一顆心撲在她的一雙兒女身上。等大娘嫁人了,二郎人也大了,闲了幾年闲得實在無事,陸夫人幹脆把陸昶抱過來,親自教導他了。
對此,生母妾室隻敢感恩不敢多言,陸二郎陸顯生性寬厚,母親好生照拂四弟,他隻會更加高興,不會犯醋。
陸昶老實地趴在案上寫字,平時再裝出一副小君子樣,到底小孩子心性,聽到陸夫人和老姆說話,他禁不住伸長了耳朵——
那老姆笑道:“羅家娘子相貌美豔,也生有七巧心。這糕點看來新奇,一會兒讓人給二郎送一碗嘗嘗。”
陸夫人沉吟了一下,喊屏風外的侍女進來,問了一番後,她就點了頭,跟老姆說:“看,不必我多操心。郎君們那裡她也送了。小小年紀,這份心思,人很不簡單了。”
想羅令妤不過十四歲,同是名門出身,但比起建業的貴女來,她心眼就多了很多。
老姆察言觀色:“女君是否不喜她?”
“談不上喜不喜,個人脾性,各家利害,”陸夫人皺著眉,“就是小小年紀,剛來家時讓老夫人誇贊,驚豔了府上的郎君和表小姐們。第二天被三郎領著逛了院子。你可曾見過陸昀那孩子跟別的表小姐逛過園子?今天她又到處送酥酪……沒有一日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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