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長寧被趙大娘帶著在一旁看,滿眼晶亮,興奮得臉都紅了。
等宮裡的人量完尺寸走了,她才跑過去一頭扎進懷裡:“她們要給阿姐做新衣服嗎?”
樊長玉說:“是朝服。”
長寧不太懂,兩手扒拉著她腰身,仰起頭繼續問:“什麼是朝服啊?”
“就是見皇帝要穿的衣裳。”
長寧“哦”了一聲,又問:“那寧娘能見皇帝嗎?”
趙大娘笑道:“你這丫頭啊,淨說傻話,皇上哪是人人都能見到的?隻有當大官的才能見。”
長寧有些失落地“噢”了一聲,隨即又問:“那寧娘能當大官嗎?”
樊長玉蹲下摸著她的頭道:“現在還不能,但寧娘如果好好讀書,等你長大那會兒,或許女子就也能入仕為官了。”
一路走到這個位置,樊長玉除了想查清錦州背後的真相,替自己外祖父洗清冤屈,她還想在《大胤律》中加上一條,女子也可繼承父母家產,自立門戶。
當初險些把她和長寧逼到絕境的,便是仗著律令試圖侵佔她父母留下的屋宅的樊大一家。
她是個抗摔抗打的,這一路再多坑坑窪窪,她深一腳淺一腳也走過來了,但這世間,多的是沒走過來的孤女。
長寧似被樊長玉那話鼓勵道了,當即又開始嚷嚷:“阿姐阿姐,給寧娘請個先生吧,寧娘想念書!”
樊長玉得闲時,還能教教兩個小家伙,一忙起來,自是顧不上了。
她尋思著,宮裡一時半會兒應當也不會讓她們外調,便道:“成,改明兒就給你請個先生。”
長寧笑容都快裂到耳根去,拽著她的袖子晃了晃:“阿姐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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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見長寧蹦跳著要去找俞寶兒,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不由也是搖頭失笑。
正好謝五送書回來,樊長玉便對他道:“小五,你留意一下京城內有沒有合適的夫子,我想給長寧和寶兒請個西席,暫且教她們讀書寫字。”
頓了頓,又補充道:“不用請那些學識淵博的有名夫子,兩個孩子都還小,請那等先生來,是屈才了。”
謝五一一應下,但神色有些微妙。
樊長玉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著一冊書,她困惑道:“鄭將軍沒要?”
謝五道:“不是,當初李太傅家的公子贈了您幾冊注解的兵書,您賞給底下的將軍們看了,這本傳到了鄭將軍手上,我方才去送書,鄭將軍便把這冊兵書讓我帶回來了,說是還給您。”
樊長玉不由皺了皺眉,李懷安贈她兵書的事,她都快忘了。
當初那幾冊兵書,也的確是賞給了底下人的,但鄭文常那人一根筋,約莫是覺著又找她借了書,心中過意不去,才把這冊給還了回來。
樊長玉也沒當回事,道:“罷了,就擱到那邊架子上吧。”
謝五拿著兵書走進,瞥了一眼架子上樊長玉常看的那些書,裡邊有謝徵一開始就給她注解過的四書,還有後來給她注解的兵書。
謝五遲疑了一下,挑了個最角落的位置,把李懷安注解的兵書放了上去。
-
轉眼便到了年宴的日子。
樊長玉每日從唐培義那裡聽到的,依舊是魏黨和李黨在朝堂上各執一詞,吵個不休。
但有了韓尚書之子慘死的震懾,上至朝堂下至坊間,都無人再敢公然非議魏嚴。
謝徵要著手準備宮宴當晚夜探冷宮和從大理寺劫走隨府管家的事,期間還在暗訪陶太傅的行蹤,忙得抽不開身,各方勢力又盯得緊,期間隻潛入進奏院看過樊長玉一次,給她帶了把削鐵如泥的匕首作禮物。
進宮的當晚,樊長玉不知何故,左眼皮一直在跳。
謝徵在這個年夜有諸多部署,樊長玉怕出什麼意外,臨行前往左腿綁上一把小巧的剔骨刀,右腿綁上那柄削鐵如泥的匕首,想著便是出了什麼事,也能有個防身的利器。
她給長寧和俞寶兒都包了一個大大的壓歲紅封後,才在長寧眼巴巴的目光裡,同唐培義等人一道坐上了進宮的馬車。
第149章
宮宴設在太極殿,此乃外宴,隻有天子和朝臣共同宴飲。
進大殿之前,便有太監領著捧託盤的侍者,一一將武將身上的佩劍收去。
樊長玉也是在第一次進宮面聖時,發現隻會驗明腰牌,收走她們隨身攜帶的那些看得見的武器,並不會挨個搜身,才在出門前往腿上綁了短刃。
長靴一套,任誰也瞧不出來。
畢竟平日裡朝見天子和今日前來的赴宴的,除卻王公貴族,都是有頭有臉的大臣。若每次朝會或赴宮宴都得挨個搜了大臣的身才準進殿,且不說費時費力,也有損大臣的顏面和君臣之誼。
歷朝歷代頒下的武將不得持兵刃進殿的規矩,一來是避免對天子不敬,二來也是防止武將在大殿之上對天子發難。
但真有反心者,僅憑帶進大殿的一柄利刃又能做什麼?對方若逼宮,必定是已策反了整個皇宮的金吾衛。
尋常臣子,則萬不敢做私帶兵刃上殿這等掉腦袋的事。
故此皇宮歷來沒有搜大臣之身的規矩,隻有底下的宮女太監才會被如此對待。
樊長玉上回進宮是白日,那時瞧著整個皇宮已是巍峨肅穆,今夜大雪飄飛,整個宮城處處燈火通明,隱匿在無邊的夜色裡恍若一表皮被燒得皲裂,露出底下赤紅炭光的巨獸,華美又有種詭譎的震撼。
但那燈火照耀不到的暗處,也透著無盡的瘡痍和陰沉。
進了太和宮大殿,便有侍者引著大臣們去各自的席位落座。
左為文官席位,右為武官席位。
三公九卿和皇親國戚的席位都是靠最前方的,樊長玉作為三品大員,被小太監引著坐到了右側中間的席位。
整個大殿,無論文武官員,皆隻有樊長玉一人是女子。
她一入席,便引得四面八方的目光看來,好奇有之,打量有之。
先前在金鑾殿上,朝臣們雖已見過樊長玉一面,但那時乃朝會,她面見皇帝又跟著唐培義等人站在大殿最前方,靠後方的官員們隻能瞧見她戎甲後方垂落的一襲猩紅披風,今夜這些朝臣才算是真正見過樊長玉了。
樊長玉屈膝跪坐於紅木矮幾前,面上從容平靜,三品的緋色武將官袍穿在她身上,別有一股英氣,她將腰背挺得筆直,似嶙峋山巖間長出的一株蒼竹,在一次次向下扎根向上生長後,磨出一身崢嶸,在這些久經官場的大臣們中間也絲毫不露怯。
皇帝還沒來,文武席間的首位也還空著,大殿內的氣氛還算融洽,相熟的朝臣們三三兩兩攀談著。
樊長玉本想靜等開席,怎料一名面生的年輕武將徑直走到了樊長玉案前,“久仰樊將軍大名,先前在金鑾殿上隻同樊將軍打了個照面,今夜可算是有幸再見樊將軍,我敬樊將軍一杯!”
言罷便兩手執杯將裡邊的酒水喝了個幹淨,還將杯子倒扣過來看著樊長玉。
大有樊長玉若不喝,便是不給他面子的意思。
之前在盧城的慶功宴上,樊長玉能以身上有傷不宜飲酒為由推拒,今夜的宮宴上再不濟也是五品京官,面對這樣的敬酒可不好推拒了。
盧城那些將領頂多是盛情難卻,但這名武將在開宴前就來敬酒,饒是心大如樊長玉,也察覺到了幾絲暗潮洶湧。
她目光掃過那名武將身上的四品朝服,隻道:“將軍過譽。”
拿起自己跟前那杯酒仰頭喝下後,同對方一樣倒腕將酒杯翻轉了過來。
那武將當即就贊了樊長玉一聲:“樊將軍海量!”
賀修筠也察覺到了幾絲不對勁兒,怕其他武將再去找樊長玉喝,執杯起身道:“宋將軍,怎地不同賀某喝一杯?”
鄭文常跟著起身道:“瞧不起誰呢?崇州平叛之戰,老子出力可不比樊將軍少,宋將軍你得跟老子也喝一杯!”
有了鄭文常這話,從蓟州一起進京受封的將軍們也紛紛要去找那名武將喝一杯。
這回輪到那名武將推拒不得,被灌了七八杯酒才得以回自己的席位。
經此一鬧,其餘還想過來敬酒的也看清楚了,找樊長玉喝了,勢必就得被賀修筠他們再灌上一輪,還沒開席,也不敢太過放肆,便沒人再去找樊長玉敬酒。
樊長玉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鄭文常一眼,從前她還以為這人過於死板,今夜看來,他腦子還是好用的,裝起軍中那些大老粗來還挺像回事。
賀修筠的席位同樊長玉相鄰,席間消停後,他便壓低嗓音同樊長玉道:“陛下先前在金鑾殿上誇贊咱們蓟州軍的話,大抵讓許多將軍心下都不服,少不得會在今晚這宮宴上把咱們灌個爛醉如泥。”
樊長玉這才明白了那名武將為何要突然來找自己敬酒。
敬酒是假,一堆人輪番喝下來想給她們個下馬威才是真。
還好賀修筠和鄭文常敏銳,及時擋了下來。
樊長玉不動聲色點了下頭,說:“我知曉了。”
她目光掃過大殿,思量著會主動來同她敬酒的,得是些官職沒她高的或跟她同品階的。官職比她高的,怕是也拉不下臉來做這事。
那些低階武將,她們蓟州這邊的將領抱團應該也能應付過去。
不多時,謝徵和李太傅一前一後也前來赴宴。
兩人又一次在太極宮大殿門口狹路相逢。
李太傅面上儒雅依舊,不溫不火喚了句:“侯爺。”
謝徵身著玄色的武侯朝服,膝襕上用金紅雙線繡出的祥雲紋在燈燭下閃著粼粼微光,繁復得令人眩暈,冠玉般的臉上透著幾分冷淡的倦怠,散漫一撩眼皮,道:“真是巧了,又遇上了太傅。”
他微錯開身,語氣卻半點沒有他言辭中的敬意:“太傅乃三朝元老,太傅先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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