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靈堂很快布置了起來,原本被李夙和收拾得齊齊整整的客廳,現在隻剩了一方桌子和一口棺。桌子上放著奶奶的遺像,棺材內放著奶奶的遺體,韋如夏穿著白色的喪服,和親戚們跪在棺材前。
這種事情發生的太頻繁了,頻繁到讓韋如夏以為她一直置身在夢境之中。說不定她現在睡了,明天醒了,她人還在冬鎮,母親沒死,奶奶也沒死。
旁邊是親戚們的嚎哭聲,韋如夏眼睛幹得掉不下眼淚來。韋子善要忙著處理喪事,一直在外面忙著招呼,他把哭得時間留給了她,她卻哭不出來。
親戚們的嚎哭從一開始的震耳欲聾,到後面的斷斷續續,到了凌晨六點多,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大家都停了下來。但裡面外面都吵吵嚷嚷的,並不安靜。
跪在一邊的人哭完後發現了韋如夏,她們看著韋如夏,小聲議論著。
“這就是咱姐領回來的那個孩子?子善不是不要嗎?”
“她媽死了,子善能不要嗎?哎,你說也奇了怪了,她和她在一起她媽死了。這才剛接回來半年多,咱姐也死了。”
“說的也是,咱姐身體不一直健健康康的,怎麼說沒就沒?”
“哎喲哎喲,有時候還真不能不信邪,下一次說不定輪到子善了。”
韋如夏聽著幾個人的話,心漸漸落下,旁邊突然過來一個人影,韋子善面色平靜地看著剛剛說話的那些人,說:“輪到我死,我死就是了。她是我女兒,輪不到你們說三道四。”
幾個人聽到韋子善這麼說,哎喲哎喲地噤了聲。
韋如夏抬頭,韋子善正低頭看著她。男人的臉上滿是憔悴,隻有一雙淺棕色的眼睛仍然有神。他將手上的面包遞給韋如夏,說:“先吃點東西,白天要忙一天,沒時間吃。”
韋子善忙著準備喪事的所有事情,他沒有多餘的時間來照顧她。韋如夏接過面包,拆開包裝後塞進了嘴巴裡。
天蒙蒙亮了,馬上要準備下葬。發喪的習俗裡,有需要孫子輩在前面挑著燈,韋如夏被韋子善叫出去,聽喪葬婆婆給她安排。
韋如夏聽完了安排,準備進門的時候,抬眼看到了院子外面站著的少年。
少年穿著一身素衣,站在院子邊上的花叢間,熹微的日光將他周身打上了一層光影。他眉眼如畫,薄唇紅潤,白皙修長的脖頸露在外面,被寒風吹得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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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如夏一夜沒睡,精神有些恍惚,待走近後,她霧蒙蒙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訝,問道:“你怎麼來了?”
她看上去沒有她自己想象的那般好,瘦弱的身體罩著寬大的白色喪服,像是漸漸被熱水融化的冰塊,仿佛一打眼就沒了。
駱瑭望著韋如夏,沒有回答她的話,兩人隔著低矮的圍牆,還有圍牆上剛剛開了的山茶花。
“你還有我。”駱瑭說。
駱瑭,我奶奶沒了。
你還有我。
腦海中,這兩句對答串聯在了一起。
眼睛上罩著的那層霧仿佛被針給扎破了,又疼又痒。韋如夏輕笑一聲,她一把揪住駱瑭的衣服,將額頭靠在了他的胸膛上,眼淚奪眶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
糖糖: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第24章
駱瑭沒有走,他一直陪著韋如夏給奶奶發完喪。發完喪已經是下午了, 韋子善安排著幫忙的人和親戚們吃過午飯, 家裡的人就都散了。
小小的院子變得孤寂冷清, 韋子善累倒在了床上。
韋如夏睡不著, 她和駱瑭一起去了菜園子邊的小溪那裡。南方比北方還是暖和,一年中最冷的時候,結冰也結不厚, 把腳放上去,輕輕一用力就碎了。冰面很清, 能看到冰面下潺潺的溪流。
駱瑭搬了塊石頭, 韋如夏坐在上面,手上拿了一枝柳條,一點一點地掃過冰面。她眼睛哭得紅腫, 嗓子也有點啞,單手託著腮, 嘴裡哼著歌兒。歌被她唱得格外不連貫, 像是在念出來的。
“想把我唱給你聽,趁現在年少如花, 花兒靜靜的開吧,裝點你的歲月我的枝丫~”
這首歌駱瑭也聽過, 國慶節開學後, 韋如夏做題做得比較順暢的時候就會哼哼兩句。但那時候哼得比現在要歡快得多,韋如夏說這首歌是她為了奶奶學的。
韋如夏哼了一會兒,將柳條收了回來, 她像是重新調整好了自己一般,又變回了那個穿著鎧甲的韋如夏。
“謝謝你駱瑭,我本以為世界上就剩下我自己了,謝謝你過來陪我。”
她這句話語氣十分平靜,想和往常一樣擠個笑容出來,但卻沒擠出來。駱瑭看著她的眼睛,抿唇道:“我不會讓世界隻剩下你自己。”
女孩剛剛恢復的眼眶復而一紅,她收回視線,柳條一下又一下得打著冰面,抬頭望著正午的太陽,她睫毛很長很密,睫毛下淺棕色的眼睛被陽光照得透亮,她眼睛微眯,看了看不遠處的男人,那是陪著駱瑭過來的司機。
“那個叔叔已經等你很久了。”
意會到她的意思,駱瑭望著韋如夏,問道:“你想讓我走嗎?”
這個問題問得直擊心靈,其實她確實不想讓駱瑭走,她不是一個在悲傷的時候喜歡被別人陪著的人,但駱瑭不是別人。
駱瑭可以陪她的時間很長,不一定非要今天。
今天是她奶奶發喪的日子,也是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家人團聚慶賀的日子,他不應該在這裡陪著她。
韋如夏沒有正面回答,她將手裡的柳條折掉一小截,說:“我有點累,而且我要回去看看我爸。”
駱瑭尊重韋如夏的想法,他跟著李叔回了家。車子在鎮子正路的拐角處消失,韋如夏好久才收回目光,轉身回了奶奶家。
韋如夏回家時腳步很輕,木柵欄門的開合也沒有往日的吱呀聲。韋如夏進了客廳,準備去自己的房間睡一會兒,路過奶奶的臥室,她停下了腳步。
裡面有很輕很輕的哭聲,是父親在哭。
從帶著奶奶回來,到將奶奶埋葬,韋子善都沒有哭。奶奶以前說她性子剛強得像父親,他們確實像,但他們不剛強。
韋如夏後背貼著牆站在臥室門口,她想起了母親去世的時候,她也像父親這樣的哭著。但他比她要可憐,他爸爸媽媽都去世了。她還有爸爸,盡管他不願意認她。
她想起了昨晚和奶奶守歲時在夢裡聽到的話,她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爸爸。
韋如夏躺在床上混混沌沌的,她是被廚房碗碟的破碎聲弄醒的。睜眼看著漆黑的房頂,嗓子幹痛,她揉了揉紅腫的眼睛起床出了門。
廚房裡,韋子善正蹲在地上,一塊一塊地撿著地上的碎瓷片,廚臺上放著幾樣還沒擇好的青菜。
廚房門口閃過一個黑影,韋子善抬頭看了一眼,韋如夏站在門口,正看著他。
他們兩人都脫掉了喪服,隻有袖口被喪葬婆婆縫了一塊白色的布條。父女倆對視一眼,韋子善從地上站起來,說:“餓了麼?飯一會兒就做好了。”
他高估了自己曾經被奶奶吐槽過的做飯能力,待看著他將青菜直接倒入鍋中的時候,韋如夏從門口走進來,站在灶臺前說道:“我來吧。”
父女倆第一次靠這麼近,韋子善一米八三,韋如夏一米七。她體型像他,很瘦很長很單薄,稚嫩的臉上還有未褪去的嬰兒肥,盡管眉眼英氣,但仍然是個孩子。
母親平日沒少和他說過韋如夏做了些什麼,他不怎麼聽,但好歹能留下一兩句。她當時跟他說過,韋如夏為了他買了一本本幫菜菜譜學習本幫菜。
韋子善眉眼微動,他起身讓開,說了一聲:“好,小心點。”
之後韋子善也沒有離開廚房,父女倆就在這個狹小的充滿了他們共同思念的人的回憶的地方,沉默地待了一個小時。
韋如夏做好了飯,兩人去了客廳。韋如夏遞了筷子給韋子善,他夾了一筷子吃進嘴裡,咀嚼了兩下。
“不好吃嗎?”韋如夏看著他沒有繼續動筷子,問了一句。
韋子善抬眼看著她,又夾了一筷子吃掉後,低頭說了一聲“好吃”
每個人做飯都有每個人不同的味道,韋如夏做的菜味道很亂,但那麼亂的味道裡,夾了一絲母親做的菜裡的味道。
吃過飯後,父女兩人將餐桌收拾了,兩人分工合作,將餐盤洗幹淨,一起出了廚房。
韋如夏擦著手上的水,想回自己房間,身後韋子善叫住了她,韋如夏回頭,韋子善神色平靜地看著她。
“聊聊吧。”
兩人坐在了藤本月季的花架下,夜晚的風很冷,但又很容易讓人清醒。父女倆並排坐著,望著院子裡的花草。
“你媽媽跟你講過我?”韋子善先開了口。
韋如夏應了一聲,她捏了捏拇指,說:“我媽隻跟我講過你是丁克,不想要孩子,我是她用手段生下來的。她和你在一起很快樂,她為了能繼續擁有這種快樂觸碰了你的底線,毀了你的生活,你是無辜的。”
母親知道自己自私,所以她為自己的自私負責。她帶著她離開了安城,回到冬鎮,就讓父親以為沒有她這個孩子。然而事與願違,她得了絕症,她無法放她獨自在這個世界上,所以她聯系了奶奶。
所有的母親都是這樣,操心著孩子的出生,還操心著她們死了以後孩子的未來。
宋素筠聯系母親是為了她的孩子韋如夏,母親接回韋如夏是為了她的孩子他自己,兩個母親的想法交融到一起,最後就剩下了他和韋如夏兩人按照她們的想法互相陪伴,過著剩下的日子。
他和宋素筠是大學同學,在交往前他和她明確過自己丁克的想法和原則,宋素筠猶豫都沒有猶豫,直接答應了。
兩人在一起的日子很美好,他甚至認定了她就是自己未來的伴侶。然而沒想到的是,毫不猶豫同意丁克的宋素筠換掉了他吃的避孕藥,扎破了他們用的避孕套,最後成功懷孕。
韋子善並不知道宋素筠背後做的這些,他甚至以為是自己防護措施不當,盡管與他的原則相悖但他也仍然選擇對宋素筠和孩子負責。
而宋素筠過不了心裡那關,和他攤牌,兩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最後,宋素筠不告而別。
他有自己的原則,不想要孩子,宋素筠欺騙了他的同時並且破壞了他的原則。這樣的欺騙給他造成的心理陰影是巨大的,讓他至今都不敢與女人交往。
盡管這樣“東躲西藏”,他心裡知道韋如夏的存在就是一個定時炸彈,當母親把她領回來的時候這個定時炸彈爆炸了,把他的生活炸得一塌糊塗,還讓他想起了十六年前自己受到的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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