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偏生謝小姐並不急躁,頗有耐心地問他:“怎麼樣?你覺得是真是假?”
她稍作停頓,亮盈盈的雙眼月牙似的一彎:“還想繼續嗎?”
裴渡沒有即刻應聲。
謝鏡辭還在靜靜等他的回應,倏然察覺脊背上籠了層熱氣。
裴渡的瞳仁漆黑一片,湧動著許許多多她看不真切的情愫,如同雷雨之下的暗潮,隻需一眼,就讓謝鏡辭胸口一震。
他的動作小心翼翼,先是壓上她脊骨,然後力道漸漸加重。
取得主動權,看著裴渡臉紅是一回事,被他突然之間搶佔上風,淪為被撩撥的那一個,就是完完全全的另一回事了。
謝鏡辭以為他會手足無措,對這個動作毫無防備,一時亂了陣腳,把即將出口的話生生憋進喉嚨。
裴渡漸漸靠近,兩人的黑發與衣物悄然摩挲,發出令人臉紅心跳的細微響聲。
“……謝小姐。”
他把腦袋輕輕埋進她脖頸,嗓音極低,止不住地輕顫:“我快瘋了。”
張牙舞爪的謝鏡辭因為這短短七個字,再也不敢胡亂動彈。
“所以,”她被裴渡的呼吸弄得有些痒,努力穩住心跳,強撐著羞怯問他,“你的答復是什麼?”
小室內靜了短短一瞬。
然而下一刻,對她做出回應的,卻不是裴渡的聲音。
――門外本是寂靜無聲,猝不及防響起尖銳刺耳的慘叫:“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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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房門被猛地衝開,來者並非正殿裡的任何一位修士,而是一團周身散發著熾熱溫度的幽火!
裴渡凝神蹙眉,須臾之間轉身拔劍,擋下突如其來的進攻。
“幽火。”
謝鏡辭險些氣成河豚,又恨又惱:“劍陣應該不會這麼快就崩塌。”
“許是出事了。”
幽火以來去無蹤、兇戾狠烈聞名,裴渡劍意凜冽如冰,道道白芒織成密集巨網,將其瞬間斬作四散的碎屑。
他一向溫潤自持,很少使用這樣的殺招,想來同樣心懷怨氣,有些不大高興。
謝鏡辭沒忍住嘴角的笑:“我們還是出去看看吧。”
她說著眸光一轉,望向少年漂亮的鳳眸,笑意更深:“答復可以慢慢來,不急。”
裴渡周身殺意未散,聽她這句話的瞬間,耳根再度湧起火一樣的紅。
小室之外魔氣四湧,能聽見斷斷續續的呼救聲。謝鏡辭暗自皺眉,與裴渡一同趕往正殿,首先闖入視線的,便是魔物們上下起伏的影子。
“裴、裴公子!”
有修士瞥見二人,一面迎敵,一面倉皇出聲:“不好了,劍陣不知為何突然破損,魔物們全都穿過陣法闖進來了!”
角落裡響起一聲高呼:“劍陣――劍陣還有多久能修復?”
“快了!”
陣法旁側的數位劍修皆是凝神屏息,在心中默念劍訣,靈氣匯聚成刺目白芒,逐一填充劍陣損毀的空隙。
謝鏡辭隻覺一個頭兩個大:“劍陣怎會突然破損?因為外邊的魔氣太強?”
“應當不會。”
裴渡搖頭:“在劍陣之外,劍氣能阻絕襲來的魔潮,很難對陣法造成太大破壞,我與幾位師兄師姐估計過,假若一切如常,我們能堅持四到五日。”
“那――”
“劍陣受損,隻可能是陣法之內出了問題。”
冷淡的少年音突然出現,謝鏡辭循聲望去,見到緩步走來的楚箏。
“還記得嗎?在這些弟子之中,有人被心魔附了體。”
謝鏡辭心頭一動。
心魔本應在破壞護心鏡後立馬離開,卻礙於劍陣,不得不滯留在此地。
它想走,被它附體的那個人,也必定想讓它迅速離開――隻要被在場的修士們發現貓膩,察覺心魔的所在,那人毫無疑問會成為被萬般唾棄的罪人,聲名盡毀。
邪魔之氣能侵蝕神器,亦有損毀陣法之效,隻要那人趁眾人不備,靠近陣法注入邪氣,就能制造缺口,讓心魔迅速溜走。
為了自己的名聲,便毫不猶豫讓這麼多人置身於九死一生的境地……
謝鏡辭眼底生冷,目光一晃,越過重重疊疊的人影,來到正殿大門。
這回裴鈺沒像之前那樣縮在角落,而是領頭站在最前方,揮劍斬去洶湧而來的妖邪,儼然一副正道領袖的模樣。
他修為已至元嬰,又是裴家既定的下任家主,在修士之間向來地位不低。
不久前的那番爭執不過是段小插曲,在生死存亡之際,不少人都拋去了鄙夷和看笑話的念頭,跟在他身側。
值得一提的是,這人手裡握著的並非湛淵劍,而是曾經的明光。
明光雖然也是不俗之物,但較之神器湛淵,就顯得不那麼出風頭。聽說他在劍冢得來的本命劍並不符合心意,裴風南百般無奈之下,尋來了這把削鐵如泥的明光。
這叫什麼。
拋棄正牌妻子,用情人掙來的錢討好心中女神,結果什麼也沒撈到,吃了閉門羹。
實在可笑。
裴鈺的劍招凌厲非常,處處裹挾殺意,所到之處腥風陣陣,可見飛揚的血花。
他似是聽到那聲“裴公子”,順勢轉過身來。
裴渡。
他今日以身涉險,不惜讓自己置身於此等危機之下,也一定要做到的……便是整垮裴渡。
在場盡是正派修士,乍一看去,除裴渡以外,沒有任何人能帶來邪魔之氣。
然而無人知曉,其實在當初的鬼冢裡,他為陷害裴渡引來魔潮,沒成想一個不留神,竟被邪祟偷襲,沾染了魔氣。
白婉何其寵他,得知此事後秘密尋來名醫,沒有透露一點風聲。
名醫醫術自然高明,骨髓、經脈與血液中的魔氣被渾然清空,一幹二淨,隻有裴鈺自己知道,還剩下一處地方。
他不為人知的心魔。
裴渡天生劍骨,對劍術的感悟遠超常人,裴風南本就不滿於兩個兒子的平庸,將其收養之後,幾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他身上。
那是個無恥的小偷。
偷走了本應屬於他的榮耀、屬於他的關注、屬於他的無限風光,甚至……屬於他的劍。
沒錯。
倘若沒有裴渡,以他裴鈺的天資與心性,隻要多加修煉幾年,再度前往劍冢的時候,湛淵定會服服帖帖,認他為主。
隻要沒有裴渡的存在,他的人生必然一帆風順,步步高升。
所以,竭盡所能地除掉那塊絆腳石,並非所謂“惡毒”,而是情理之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這份執念成了心魔,在連裴鈺本人都毫不知情的時候,悄悄在他心底越扎越深。
當他有所察覺,已是魔氣入體、附著在心魔之上。
這件事萬萬不可讓其他人知道。
心魔事關重大,即便是白婉,也沒有能力助他消除,倘若被裴風南得知風聲,他就完了。
裴鈺決定憑借自己的力量,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它。
而其中最好最快的辦法,就是讓裴渡跌入泥潭,變成眾人唾棄的廢物。
來到歸元仙府時,有某種東西纏上了他。
它並不畏懼劍氣,跟在他身旁竊竊私語,聲稱有辦法助他剔除心魔,讓裴渡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隻要護心鏡被侵蝕,秘境便會大亂。到時候人心惶惶,你當眾指出裴渡身懷邪魔之氣,就算沒有證據,那些修士也會對他心生懷疑。”
它道:“想想那日在鬼冢的懸崖上,不也是靠你三言兩語,就令他百口莫辯了麼?”
在情急之下,人們往往如同密集的蜂群,被群體的浪潮攪亂所有思緒,情緒化地跟隨大流前行。
隻要他搶先表明態度,就能為這出浪潮奠定最終的方向。
“我這裡有張失傳多年的濯魔符,能探出邪魔之氣的所在。”
那聲音見他動心,繼續道:“不要急著用它,我附著在你身上,會被此符察覺。待我離開後,你再以尋魔之名將其發動,與此同時……把邪氣注入裴渡體內。”
它說著帶了笑意:“你的邪氣藏匿於心魔之中,不會被符咒感應。想象一下,到時候整個秘境,唯有裴渡被查出身懷邪氣,其他人會如何看他?百口莫辯吶。”
裴鈺無法否認,他心動了。
而且是迫不及待、急不可耐的那種心動。
一切都進行得極為順利,他在正殿附近轉悠,等那聲音告訴他裴渡已至,便驅動邪氣入侵護心鏡,把秘境攪了個天翻地覆。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裴渡竟帶頭設下了劍陣。
寄居在他體內的聲音無法離開,濯魔符也就無法使用,更讓裴鈺憤恨不已的,是所有修士一邊倒,紛紛選擇相信裴渡。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氣得渾身發抖,那來歷不明的聲音卻語氣悠哉:“別慌。隻要你破壞劍陣,助我離開,到時候一切按照原本的計劃,不會出現任何差池。”
劍陣被毀,邪魔定會大量湧來。
但他既然已經錯了第一次……
那這第二次,便將錯就錯吧。
邪祟的慘叫與笑聲不絕於耳,裴鈺按耐不住心下激動,一面迎敵,一面揚聲開口,難掩格外高昂的語調:“諸位!我方才搜尋儲物袋,找到了一件寶貝。對於找出此次異變的幕後黑手,或許大有用處。”
他之前可沒有這麼自信果斷,也不知道想出了怎樣的法子。這人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如今乍一開口,謝鏡辭下意識覺得不對勁。
“我曾經四處遊歷,在一處遺跡發現了傳說中的濯魔符,聽說能搜尋邪魔之氣的源頭,驅散邪祟。”
裴鈺道:“既然我們找不出線索,不如用它來試上一試,如何?”
……濯魔符?
謝鏡辭從沒聽過這個名字。
裴渡沒給他絲毫眼神,拔了劍去治退邪魔。
如今的歸元仙府,已然成了求生無門的煉獄。
劍陣白光大作,映出周圍環繞著的濃鬱黑潮,霧氣綿延不絕,被染成黑紅交織的詭異色澤,邪魔的身影詭譎非常,密密麻麻聚在陣法之外。
而今陣法破開一道裂口,魔物們欣喜若狂,有如過江之鯽四湧而來。
失去了護心鏡的禁制,每個魔物都至少有金丹修為,不少弟子被傷得血跡斑斑,無從反抗。
即便到這種時候,裴鈺最為關心的,竟還是在第一時間拉裴渡下水。
“請各位再堅持片刻!劍陣馬上就能――”
女修的聲音被逐漸淹沒,在四周狂吼的疾風裡,驟然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嚎。
――方才還隻剩下一道小口的劍陣,竟被一道黑影猛地撞破,陰風怒號,邪氣大漲,謝鏡辭駭然抬起視線,見到一個碩大無比、渾身環繞著鬼火的骷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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