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種倒人胃口的信,趙蘭香一點想看的欲望都沒有。
她含笑地道:“噢……是嗎?你的家書我一個外人不方便看,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你了。”
說著她走到唐清的房間前,敲響了他的門,喊了幾聲。
很快房間裡的小提琴聲戛然而止,他推開門看見了趙蘭香,年輕的面龐多了一抹輕松和愉快,“用完了?”
趙蘭香點了點頭,爽快大方地道:“我到鎮裡買了點面,擇日不如撞日,我請你吃一頓吧。”
她每個月至少要去縣裡三趟,幹點投機倒把的壞事。坐汽車肯定不穩妥,單靠雙腳走山路還不得累死人?唯一的辦法隻有多借借唐清的單車了,如此一來她便得好好跟唐清打好關系。這有來有往的,趙蘭香借單車才不至於那麼尷尬。
唐清倒也沒有推拒,聽到有吃的很高興,“那敢情得多謝趙同志了!我先換身衣服,麻煩你等上一等。”
他穿著的是平時在居室裡穿的白汗衫,露出兩條胳膊圖涼快。應女同志的邀請去吃面條,肯定得穿點正式些的。
趙蘭香耐心地在人門口等著,她視線從木質的門板上移到了蔣麗得到身上。
蔣麗一張俏麗的臉此刻已經儼然惱怒地紅了,看著趙蘭香的眼神充滿了警惕:“你到底來幹什麼?”
趙蘭香被這目光扎了一下,陡然想到一點,蔣麗來大隊長家裡不一定是找大隊長的,她很有可能是來找唐清的。
合著蔣麗眼神裡的濃濃的敵意,趙蘭香的猜測無疑是十成十確定的了。
唐清的氣質好人緣佳,父母都是在中央美術學院擔任教授的高知分子,人也長得齊整清秀,加上他待人友善又樂於助人,估計私底下還有不少姑娘心生愛慕。
趙蘭香一時之間眉頭微不可見地擰了起來。
蔣麗的態度也正提醒了她一點,她理應該跟唐清保持一定的距離,獨自邀他到家裡吃東西未免不太妥當。
於是她衝著蔣麗說道:“我買了點面,邀請了唐同志吃面作為答謝,你要不要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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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麗這才高興起來,她馬上說出了自己心心念沒吃著的包子:“我要吃包子。”
趙蘭香委婉地拒絕,“現在做包子太晚了,吃面吧。”
她說完,唐清的房間門打開了,他換了一身深藍色的襯衫,挺闊又整齊。許是怕女同志等,他胡亂地用擦了一把臉就出來了,發梢還帶著水珠。
唐清說:“吃面條好啊,趙同志的面做得可好吃了。”
唐清這麼說,蔣麗也不好再說話了。她心裡既羞澀又甜蜜,不敢直視唐清,垂下頭支支吾吾地說:“是嗎?那就吃面吧。”
這幅小女生的模樣,估計連她自己都沒見過吧?
趙蘭香的手握成拳頭,遮住了自己忍不住笑的嘴角。
她背著碩大的書包走在前頭,引著這兩個人去賀家。蔣麗滿意極了趙蘭香這麼識相的避開,雖然她走在唐清身旁也羞澀得不敢說話。
而唐清呢……他現在滿腦子想著的全都是那碗精心而制、香噴噴的面條了。
趙蘭香回到賀家後,發現賀大姐並不在家。
賀大姐被分配到的活是養大隊的牛,牛每天都需要照顧的,這個時間點賀大姐應該在牛棚裡铡牛草料。趙蘭香視線逡巡了一圈發現賀松柏在院子裡劈柴。她放下書包把買來的面肉還有糖抱入了柴房。
她隨意地掃了眼,灶膛的灰炭是徹底涼了的,便知道賀松柏並沒吃午飯。她取出了富強粉來,往面裡敲了隻雞蛋進去,添水和面。加入了雞蛋的面會更有彈勁兒。饧30分鍾後,她取出面團用擀面杖反反復復地滾碾著,揉打摔甩。把面抻了一遍又一遍,白面在她手下聽話得不可思議,柔軟而有韌勁。
她用豬油炒了香辣豬肚,添了點生粉進去把豬肚炒的脆脆的。最後把豬肚倒入煮好的面中,“刺啦”的一聲熱油落入清湯中,香噴噴的直勾人。
她盛出了四碗面條出來,每人各一碗,趙蘭香知道賀松柏估計不太喜歡跟生人一塊上桌吃飯,先端了一碗面到他的房間,然後才走向自己的房間,把唐清和蔣麗兩人叫出來吃面條。
唐清和蔣麗高高興興地去柴房吃面了,趙蘭香卻走到賀松柏的面前。
男人曬著毒辣的日頭揮汗如雨,他把粗大的柴劈成了細幼的小柴,這一批的柴火劈得比以往都要細。
趙蘭香看到心猝不及防地一甜。
趙蘭香最近有個無法避免的煩惱,她並不太習慣用鄉下的柴火灶頭做飯。
因為做菜的時需要注意控制火候,等菜差不多了要把大火轉為小火,以前她隻需要旋轉一下燃氣灶開關調小火,現在卻隻好把灶膛沒燒完的柴火取出來,弄得柴房又髒又燻人。賀松柏把柴劈小了,當然更方便了。她隻要控制放柴量就好了,火要大的時候放多點,小火就放少點。
她笑眯眯地說:“我做了碗面,端你房間了。”
第014章
隻見賀松柏聞言皺起了眉,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那黝黑沉默的眼神宛如孤傲的狼似的,晶瑩的汗珠順著他的面龐流下,讓趙蘭香清晰地看見他深邃的輪廓、高高凸起的颧骨,麥色的皮膚被陽光曬得發黑,又黑又瘦。
但光著膀子幹活的模樣卻無疑充滿了男人的味道。
這是年輕的賀松柏啊……肌肉緊實,富有力量。
趙蘭香的臉不由地發熱,心跟著也熱了起來,砰砰的亂跳,說完話後她便一頭扎向了柴房。
賀松柏用手掌胡亂地擦了一把臉,目光看著漸漸消失的背影,才將淡淡的目光繼續投入那堆柴中,沉默又有力地劈柴,周而復始地重復枯燥的動作。
他雖然瘦,但跟青年人一樣擁有渾身使不完的勁,加上這段時間肚子總算見到一些油星了,黝黑的皮下悄悄地長了些肉。
……
趙蘭香不知道的是等她走到柴房的時候,柴房裡的兩個人就從來沒吃飽過飯似的,一個賽一個地吃得歡。
唐清教養好,好歹能克制一些,即便是狼吞虎咽吃象也不難看。
而蔣麗儼然已拋棄了女孩子家的矜持羞澀,也忘記了跟她同桌吃飯的男生是她暗自心悅的對象。
唉!她總算是明白了那天周家珍為啥故意把面條呲溜呲溜地吸得那麼大聲,活跟這輩子沒吃過面似的。
因為……太、太好吃了!
碰上了已經一個月沒好好吃飯的蔣麗,八分的好吃也變成了十分。趙蘭香的面對於蔣麗來說就是十二分的好吃。湯汁濃鬱鮮美,面條爽滑脆彈,牙齒嚼著仿佛都能感覺到它們被咬斷的那一剎那的韌勁兒,面上掛著的豬肚更是脆得讓人著迷,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香,越嚼越有勁兒,滿口的餘味無窮。捧著這碗熱騰騰的面吃,蔣麗在想還好跟著趙蘭香來了,否則哪裡吃得到這樣好吃的東西。
此時她完完全全把包子拋到了腦後,被面徹底地俘獲了芳心。
蔣麗吸著面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幹完了一大碗,“嗝”地打了個飽嗝。
她瞅了眼鍋裡剩下的面條,跟趙蘭香說:“我還要一碗。”
趙蘭香這時也坐了下來,慢吞吞地吃起了屬於自己的那碗面。
蔣麗見趙蘭香沒有搭理她,磨了磨牙,不過她卻不氣。因為此時的她滿腦子都是那香噴噴的面了,她自顧地去鍋頭裝了大半碗。
趙蘭香吞了一口面,衝蔣麗說:“賀家大姐和三丫都沒回來吃飯,你不要裝太多。”
蔣麗哼哼地說:“你難得請我吃頓面,還這麼小氣,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得虧趙蘭香想著這兩人來到鄉下後沒吃過什麼好東西,恐怕還挺能吃的,於是多揉了一團面進去。否則憑蔣小姐和唐公子的胃口,大姐和小妹的午飯早就沒了。
唐清吃碗面,慢慢地啜起湯來了,他說:“整碗面最有營養的就是湯了,趙同志你這湯做得好喝啊。”
趙蘭香笑,“多謝誇獎。”
趙蘭香陪著老男人應酬酒會宴會多了,說話的那一套也比較美式。一般人受到誇獎就會說哪裡哪裡,輪到她就直接大方地受了下來。
唐清本來還想順著“哪裡哪裡”的勢問問湯怎麼做的,這下也啞然失笑了。
趙蘭香看出了他眼中的好奇,含笑地道:“其實這個湯沒什麼稀奇的,你照著我這個法子做以後周末饞了自己也能搗鼓著吃。有空你可以去門市揀些沒有肉的豬筒骨回來,放心,它不用肉票的,一毛錢就能買到很多,便宜得很。用豬筒骨燉個兩三個鍾頭的湯底,味道就是你喝的這樣了。”
當然她還加了點別的料,這些就不宜外道了。這豬肚面看起來雖然簡單,然而湯底卻是某家連鎖店的鎮店秘方,放在後世可是價值千金。
擱眼下它的意義也隻能是讓人吃得更盡興了。
唐清說:“原來是這樣,你們女同志的心思可真巧,做碗面還大有學問。”
蔣麗裝了半碗面,呲溜呲溜地吸著面,平心而論這碗面做得真的是沒得說,她家裡請的小保姆都沒這手藝。不過礙於面子,蔣麗才不會發自內心地誇贊趙蘭香的手藝,隻是默默地吸面。
唐清解決了一個問題,又興致勃勃地問:“不過我做的面從來都是軟趴趴的粘牙,蹭了你一頓可算是吃到像樣的面了。你這面怎麼做到這麼彈的?”
趙蘭香本來沒打算回答唐清的問題。
不過她看見了蔣麗抬起好奇的眼,一副渴求的模樣,她心裡就門清了,大小姐也想學。難怪剛才一直沒插嘴說話,敢情是支起耳朵默默記下呢。
趙蘭香也沒藏私,這些小技巧都是微不足道的。
她把面吃幹淨了,又喝了一口湯說:“和面的時候敲隻雞蛋進去,再加點碱水就可以了。還有富強粉做的面更有筋道,用別的面粉就沒有這麼好。”
唐清這下終於滿足了,他愉快地享用起自己碗裡的湯,喝得一滴都不剩。
他心想趙同志還是多借他幾次單車吧,多借借指不定下一頓就有著落了。
此時的唐清心裡還惦記著趙蘭香做的那頓包子,上回他在農具房裡聞著那股香飄飄的肉味,肚子裡的饞蟲早就被勾出來了。啥時候有幸能吃上一回才算了卻了心願诶。
趙蘭香說:“吃飽了嗎?你們的碗筷放著就好,等會我一塊收拾了。”
唐清吃完面後遞了一張糧票給趙蘭香,畢竟也是結結實實地吃了人一頓精細糧,白蹭糧食可不是好作風。
蔣麗自覺得趙蘭香就是為了討好她哥進而討好她的,壓根沒想過要給趙蘭香糧票。但見了唐清拿出了糧票,她也不好意思空著白手,這才咬牙也跟著掏了一張糧票。
蔣麗根本吃不慣鄉下沒油水的紅薯豆錢飯,經常去縣裡的飯店吃飯,糧票和錢花得都很快,眼看著就撐不到月底了。好在蔣建軍寄來的信中夾了二十斤的糧票,要不然她都揭不開鍋了。
趙蘭香看出了蔣麗眼裡的肉痛,笑著拒絕了,“說了是請你們吃的,要還拿了糧票我下次可不敢請人來吃了。”
“都好好地回去工作、休息吧。”
聽罷,兩個人這才慚愧(滿足)地離開了賀家,走之前把桌上的碗筷都洗幹淨了,連連跟趙蘭香道謝。當然,這裡主要指是唐清。
把這兩個人送走後,趙蘭香才算松了口氣。
半大的小子吃窮娘這句糙話說得可真一點不糙,要不是她去搗鼓了點黑市貿易,她的糧票很快也要捉襟見肘了,哪裡還能這麼“闊氣”地請人吃飯?
趙蘭香想著下一次的黑市交易,尋思著該做點什麼拿出去賣。
過了幾天,趙蘭香就有主意了,她從農民手裡收了三斤綠豆。
次日她貪黑起了個大早,新鮮的綠豆用水泡了三個小時,而後放到蒸籠上蒸,蒸得軟糯發粉了取出來揉成綠豆泥。她撒上了剛買回來的雪白的冰糖,把綠豆粉和面和在了一起,嫩生生的軟面被她捏成各種花紋形狀。她做了三籠屜合計十斤的綠豆餅糕,新鮮的綠豆摻著甜甜的清香,趙蘭香嘗了口甜絲絲的,又香又糯,跟她想象中的一樣好吃。
她把這熱騰騰的綠豆糕小心地放入書包中,她怕山路太崎嶇蹭壞了這嬌貴的玩意,書包裡還塞了一把曬幹的草防震。趁著天還沒大亮的時候,她騎著單車去城裡把這些香糯糯的綠豆糕給賣了。
然而還沒等她走出大門,跟前就攔了個人。
又高又瘦的男人沉默地站在她前面,面色冷峻。黑黢黢的夜色中,他那深邃冷清的眼直直地看她,聲音又沙啞又低沉:“你想幹什麼,這麼早要去哪裡?”
趙蘭香摸了摸自己包裡熱騰騰的綠豆糕,理直氣壯地低聲說:“我要去賣綠豆糕!”
賀松柏說:“不準去。”
趙蘭香攥緊了書包的帶子,突然抬起頭,杏眼裡劃過一絲揶揄,“你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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