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主公心軟就算了,連周大人也這樣。一個想取他性命的刺客,他還竟然為之求情,真是婦人之仁。阿甲在心中腹誹。
“既然城中有刺客,阿甲,你這段時間就待在周大人身邊。”程千葉停下筆來,抬頭看著阿甲,“周大人負責新政的實施,他很是勤勉。時常走訪鄉裡,考察民情。他腿腳不便,如果沒有一個信任的人在身邊,我不太放心。”
阿甲無多言語,抱拳領命。
程千葉卻放下筆來,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你不願意?”
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阿甲吃驚的想到,
又被主公看出來了?我真的退步了嗎?沒有了師傅的督促,我現在連最基本的情緒都掩飾不好了?
事實上她恨不能翻出一面銅鏡來看一看自己現在的表情,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
程千葉看著眼前這塊色澤濃豔的綠翡翠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她面上看去一臉的呆滯,內心中的情緒活躍得很,此起彼伏的波動著。
“你不喜歡周大人嗎?”程千葉笑著道,“阿甲,你不必掩飾自己,有什麼想法,你可以直說。”
“我……我沒有。”阿甲難得有些結巴,“我是一名死侍,主公的命令就是我的想法。”
程千葉擱下了筆,招了招手,讓阿甲靠近自己一點:“我的命令,就是請你不用壓抑自己,說出心中所想。”
阿甲的眼珠來回轉動,突然不知道該給自己維持什麼樣的表情。
“周大人他……太端方了。我,我有些不太習慣。”最後她還是決定開口,
一旦開了口,她就不小心說得有點多,“他太正兒八經了,什麼都講究禮教,處處遵循聖人之言,簡直就是一個道德的標杆。我這樣的人他面前渾身都不自在。我對囚犯用個刑,他都覺得我過於嚴酷,我和他實在是處不來。”
啊,原來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是這麼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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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甲籲出一口氣,覺得整個天色都似乎晴朗了起來。
程千葉笑著搖了搖頭:“行吧,你就在子溪身邊待個幾天,過幾日我們回汴京了,我再物色一個合適的人,把你換回來。”
……
昏暗的地牢裡,阿暗躺在一堆幹草上。
這個牢房內空蕩蕩的,沒有什麼人。
自從被捕之後,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裡被關了多久,是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三個月了?
從獄卒的交談中,他依稀知道犬戎敗退回了北面的草原,諸侯國的君王們正瓜分著犬戎留下來的地盤。晉國的軍隊奪下了不少城池,如今又一路佔據到了西面的豐都。
天下的局勢正不停的變化著。
有的國家迅速的強大起來。
有些國家,像是他們宋國,還依舊弱小。
但這些和他這樣一個無名小卒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他唯一能夠關心的是自己會死在哪一天。
周子溪沒有騙他,自從那次以後,就再也沒人對他用刑。
空蕩蕩的牢房中,除了每日獄卒按時送來飲食,無人過問他。
隔上一段時間的夜裡,骨碌碌的輪椅聲會響起,那個儒雅貴氣的晉國高官,會來到他的面前,同他聊一聊兩人共同認識的那個人。
阿暗不知不覺的就說了很多往事,他甚至沒有想到自己乏味的人生中,竟然也有那麼多回憶。
“有一次我沒有完成任務,師傅把我捆在屋內,罰我五日不許吃飯。到了第三日晚上,我餓得頭暈眼花,阿陽偷偷從窗縫內丟進來一個餅,卻丟歪了,我完全夠不著。如果被師傅發現了,我們兩就完了,當時我們兩都嚇得不行。”
“阿陽第一次執行任務就差點失敗了。幸好我恰巧路過,一倒替她割斷了目標的脖子,她被嚇得直哭。那時候我覺得這個女人真是太弱了,估計活不了多久。誰知她卻活了很久,後面大家都逐漸死光了,她卻還一直活著。可惜最終還是隻剩下我一個。不,我估計也沒有多久了。”
他有時候絮絮叨叨的會說很多,有些是阿陽的事,有些是自己的。
但那個廢了雙腿的男人,從未打斷過他,隻是坐在輪椅上,昂起頭,看著窗外的夜空,靜靜聆聽。
有時候阿暗不想說話,敷衍幾句。那個人也沒有多做責怪,默默停留一會,骨碌碌的輪椅聲便再次響起,漸漸遠去。
那個男人,已經好幾日沒有來了。
阿暗躺在稻草堆上,看著潮湿的天花板。
他身上的傷口被醫生處理過,已經好了不少。
每日準時有人送來食物,沒有讓他餓過肚子。
他突然覺得自己似乎還從未有過這樣安安靜靜的日子。
如果不是在敵人的大牢中,他甚至覺得一直都這樣也不錯。
送飯的獄卒和往常一樣把食物從鐵門的縫隙中塞進來時,
阿暗聽見幾聲細微的敲擊聲。
他的肌膚瞬間繃緊了,那是他和同伴之間固定的暗號。
那個送飯的獄卒,低低的帽沿下的容貌依稀和平日有些不同,他背著人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那盆飯食上點了點。
阿暗知道了他的意思,這份食物中做了手腳,可以讓他立刻自我了斷。
第101章
為了防止他自絕,阿暗的雙手被反剪在身後,身體被鐵鏈鎖住,隻能做出小幅度範圍的動作。
那份特殊的食物就擺在他的身前,隻要他想吃彎下腰就能夠吃到。
當然平日裡也沒有人關心他吃還是不吃飯。
剛剛被捕的時候,他一度渴望著得到一份能讓他解脫的毒藥。
如果那時這樣一份特殊的食物被送到他面前,他會毫不猶豫的吃下去。
阿暗默默的看著眼前的陶碗,那是一碗羹湯。
和平日裡的伙食一樣,幾片菜葉飄在湯上,靜靜的停在那裡。
應該結束了,這就是死侍的終點,阿暗對自己說。
他已經活得夠久了,難道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嗎,連陽都已經走了那麼久。
他想低下頭去,脖子卻不知為什麼一直僵硬的耿著。
時間在一點點的流逝,他不知道自己還在等著什麼,依稀間他總覺得牢房那深深的過道裡,會響起骨碌碌的輪椅聲。
隻是一個和自己毫無關系的人,但不知為什麼,阿暗總想再見他一次。
想見一下那個總在夜裡來到他身邊,坐在輪椅上遙望著窗外明月,默默聽他述說的男子。
也許自己在一生中說過的話加起來,都沒有這幾日和那個人說的多。
所以,莫名的就想再和他說一次話。
阿暗苦澀的笑了一下:我在胡想些什麼,原來我比阿陽那個蠢貨還要蠢。
熟悉又有規律的聲音,在牢房中清晰的響了起來,是木質的輪椅滾過牢房石板地面時發出的響聲。
阿暗抬起頭,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身影慢慢出現在他的視線裡,那人的目光越過牢房的欄杆正向他看來。
這次他不是孤身一人前來,他身側跟著兩個人,一個是那個對他施刑的少女阿甲,另一人卻是晉國的主君程千葉。
三人打開獄門,進入牢房。
審視著那一動不動的待在陰暗處的囚徒。
“不論周大人您怎麼說,這樣一個敵國的刺客,都不能輕易放走。”
名叫阿甲的女子向著她的主公進言:“主公,卑職認為,周大人所言絕不可行。”
周子溪顯得很為難,但他依舊開口請求:“此人和我有些牽連,還請主公開恩饒恕。”
“他在我大晉的牢獄中待了這麼久,他主人不會再信任他。即便放了他,他也不能回到原處。我贈他盤纏,令他從此遠遁便是。”
阿甲開口:“他是一個刺客,依照慣例,即便要饒他的性命,也要挑斷手經,廢了武功。”
“阿甲。”周子溪露出不贊同的神色。
阿甲在心中翻了個白眼,覺得此人婦人之仁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
放……我走?阿暗似乎隻聽見了這幾個字。
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在眼前的那碗早已半凝固的羹湯之上。
程千葉在他的面前蹲下,看了他半晌,又看了看那碗冷卻的羹湯。
突然就伸出手,端走了那個碗。
“阿甲,你看看這個有沒什麼問題?”
阿甲有些疑惑,抽出一根銀針探入碗中湯內,雪白的銀針瞬間自下而上的覆上一層烏黑。
這次阿甲真的沉下了臉,她跨出牢房,喝了一聲:“來人!”
她負責的牢獄中,竟然混進了敵人的奸細,讓她既羞愧又惱怒。
獄卒們匆匆而來,回復阿甲的詢問。
牢房內的程千葉看著眼前有些呆滯茫然的少年。
他們這些人,從幼年起就被抹殺了自己的本性,成主人殺人的兇刃。
每一天都走在生死線上,即便落入敵人的手中,主人還念念不忘的要取他的性命。
“主公,”周子溪低頭行禮,“他隻是一個無關要害之人,就放了他吧?”
片刻之後,阿甲進入牢房,在程千葉身側跪地請罪:“主公,是卑職失職,竟讓敵人混入獄中下毒。”
程千葉伸手,在她頭上摸了摸。
阿甲本該是個活潑的性子,也不知經歷過什麼樣泯滅人性的訓練,才變成如今這副無時無刻都戴著面具的模樣。
程千葉嘆了口氣:“就依周大人所請,放人吧。”
阿甲不再說話,站起身來,解開阿暗身上的鐵鏈,把他提了出來。
阿甲的注意力不是很集中,她覺得頭頂上殘留著一道奇怪的感覺。
主公剛才在那裡摸了一下,一股溫溫熱熱的觸感就好像一直留在了她的頭頂上。
她把那個囚犯提出牢房,按在一張刑桌上,固定住他的一隻胳膊,露出那截蒼白的手腕,開始磨一柄又薄又彎的小刀。
主人沒有責怪我,還在我的頭上摸了一下,這是什麼意思?阿甲腦袋中始終轉著這件事。
總之不是生氣的意思。
她覺得自己的運氣一直很好,兩任主公都是溫柔的人。
要是生在宋國,那可能就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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